距離立秋還有五天,天師道場已經在崔司徒的主持下緊鑼密鼓地張羅開來。
赫連霂一直稱病,留在國師府,她自然知道自己此舉給南朝帶來不少壓力。畢竟她頂着個太子妃的名頭,久居魏朝就相當於留了個人質,讓南朝無端矮了魏朝一頭。但她對此另有考量,因爲魏帝對此喜聞樂見。南北兩朝實力相當,但是留下的南朝太子妃給魏朝長了不少臉,因此魏帝很是厚待赫連霂。
當然,也對“赫連”這個姓氏十分好奇。魏帝着手派人去查,然而當今亂世,五胡十六國已經漸漸都被滅了,流民遍地,沒有戶籍的人比比皆是,所以要查起來非常費工夫,不過很快,魏帝就查到赫連霂是國師楚離的師姐。
這個消息讓魏帝大吃一驚。同門師姐妹,一南一北,兩朝皆立,無形中楚離的分量又重了些,或者確切地說,楚離的利用價值又高了些。尤其是楚離的身份忽然不能再只是一個魏朝國師,還有一個是南朝太子妃相依爲命的師妹,這也就意味着楚離身後的勢力也開始盤根錯節起來。
魏帝不由得皺眉。如果現在就棄車保帥,把楚離推出去當替罪羊,那麼勢必要得罪南朝。然而如今的形勢,魏朝正和北涼打仗,無暇他顧,要是旗鼓相當的南朝此番來戰,魏朝只怕要吃大虧。
可不讓楚離去,讓誰去呢?本來他提拔楚離就是爲了當靶子的。魏帝愁眉不展。
正在此時,國師求見。
魏帝猶豫了下,“宣。”
楚離一見着魏帝就義憤填膺,顯得很衝動,“皇上,崇玄署的那羣人太可惡了!”
“國師莫急,有事慢慢說。”魏帝眸子裡帶着笑意,非常和藹地令內侍給楚離看座。
楚離也不坐,只氣盛道,“皇上,崇玄署的人現在大肆造謠,說什麼降罪於天,還說什麼清君側,除妖道,依我看,完全是無中生有,唯恐天下不亂!”
“哦?”魏帝笑意愈發深了,“國師對此怎麼看?”
“這全是一派胡言!”楚離道,“天子施仁政,則天下治。皇上是個明君,賞罰分明,大魏如今蒸蒸日上,哪裡會有什麼降罪!何況,天災**只是天災**,和天子有什麼關係!我看,這其中一定是有人針對皇上和崔大人!”
魏帝聽了大感奇怪,“崔大人?”
“對啊!”楚離一臉理所當然,“清君側除妖道,那個君側的妖道不就是說崔大人嗎!”楚離憤憤不平,“崔大人乃是寇天師門下高徒,寇天師於我有恩,我怎麼能眼睜睜看着崔大人被人詆譭!”
魏帝嘴角微微抽動,全天下人現在都以爲君側的妖道是楚離,可楚離卻以爲是崔浩?魏帝大感興味,“國師此話何解?”
“皇上,我雖然不是道門中人,沒有出家,但本身是傾向於黃老之學的。如今天下初定,正是皇上您和崔大人真刀真槍從沙場上血戰得來的,崇玄署的人不僅不思感恩,還四處造謠,真真氣煞我也!”
楚離說着,氣地一巴掌拍在旁邊的座位上,讓魏帝身旁的內侍都看不過眼的側目。魏帝卻被她這番話點醒了,他怎麼忘了,國師楚離一向自稱非道門中人,也就是說,崇玄署所謂的“除妖道”根本算不到楚離頭上!
這個小國師,雖然不通官場之理,但這三言兩語卻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讓魏帝不由得深深看了她一眼。然而他只看到國師楚離氣的臉紅脖子粗,不過二十出頭的小姑娘險些要捋起袖子跳起來了,看起來絲毫不像作假,反倒像是無心插柳。
楚離又道,“皇上,您絕對不能聽信崇玄署那些僧人造謠,崔大人功高至偉,又學富五車,是三朝元老,天下有誰不信服!玄象陰陽無一不通,還料事如神,乃是不世出的人才,微臣對崔大人佩服之極。想必是有人看崔大人官至司徒,已是人臣之極,所以眼紅嫉妒造謠生事。微臣懇請皇上,切勿聽信讒言!”
魏帝聽她說了一大通,但只有一句話讓他眸子一深——“天下有誰不信服”。是啊,崔浩現在已經官至司徒,位列三公,是人臣之極,已經不能再高了。再高要高到哪裡去呢……魏帝擺擺手,笑道,“朕雖然相信崔司徒,但奈何天下百姓不信,如今已是衆怒難犯了呀。”
“皇上,微臣聽說,高平公李順素來與崔大人不和,如今高平公入獄,又是因爲崔大人上書,皇上您採納司徒大人意見出兵伐北涼,才發現了高平公的陰謀,想必是高平公的人對崔大人懷恨在心,才使了這些陰謀詭計,求皇上明察!”
魏帝眼睛一眯,“國師對高平公一案,有什麼見解?”
“高平公通敵叛國,是死罪,當誅九族!”
“哼,”魏帝意味不明地一笑,“誅他九族,崔大人只怕也難逃此列。”
楚離故作噎了一下,聲音低了低,“但皇上念在高平公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應該不至於誅九族吧?”
魏帝意味深長地看看她,“此事容後再議。國師此來,就是爲了崇玄署一案?”
“正是!”楚離道,“寇天師於微臣有恩,微臣鄉野出身,別的不知道,但知恩圖報是師父一向諄諄教導的,何況崇玄署純屬唯恐天下不亂的造謠,此事着實可恨!”又道,“微臣生平最恨別有用心的僧衆迷惑百姓,求皇上明鑑!”
這點楚離沒有作假,魏帝對此也深信不疑。他道,“國師的話,朕聽見了。待天師道場上,望國師爲百姓明智,國師可願?”
“微臣萬死不辭!”楚離深深作揖。
離開皇宮時,楚離低了低頭,脣角露出瞭然的笑意。師姐說的沒錯,任何一個皇帝最忌憚的都是“功高震主”。她現在只是給皇帝埋下了一顆種子,只需要再等待成熟的時機,這棵種子就會發芽生長。又順便埋下了一個引子,現在她對高平公一案越是嚴厲,等到五日後爲高平公求情時就越能夠引起皇帝的猜疑。
而所有的猜疑都會指向一個終點——當今盛寵的司徒大人崔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