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連日趕路奔波,楚離確實疲累極了,這日直到卯時刻才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石霂自然早就起過牀,還把柵欄也取走了。
“竟然沒叫我,”楚離揉揉眼睛,“睡太沉了,拿走鐵欄我都不知道。”要是往日,她和石霂都是寅時三刻晨起鍛鍊,洗漱畢熱身去登山,約莫卯時刻正到山頂,能看到旭日初昇衝破天際的壯麗之色,順便採集晨露。辰時回來做早飯吃。
這麼多年都是如此。
她打量四周,取了梯子爬上去,觸到地面上還是哆嗦,“這麼冰,難道昨晚不是做夢,真倒春寒啊。”激靈倒愈發清醒了些,雖然見石霂牀帳也已敞開,牀上空無人,但到底心底還是覺得親切,便不由笑了笑,出門去洗漱。
然而開門剛剛走到門外,卻突然頓住了,楚離皺眉,“……不冷啊……”她嘀咕着,瞳孔猛地睜,心裡咯噔下,轉身望向石霂的牀榻。
她記得,昨晚不知道是不是做夢,隱約瞧見柵欄上似乎生了層冰霜,凍得她冷颼颼的。剛剛摸到地面上,雖然已經不似昨夜那麼冷,但似乎餘寒未消,觸手也陣冷冰冰的。突然想到石霂的寒症,楚離顆心立時提到了嗓子眼,強自壓了壓情緒,握緊拳頭走到石霂牀榻上,伸手摸了摸被褥,頓時鬆了口氣——被褥是溫熱的。還好,還好,她長長吐出口氣,還以爲是石霂寒症更嚴重了呢。楚離自語道,“我真是自己嚇自己,要是寒氣到這份兒上,石霂只怕性命堪憂,不可能點端倪也沒有的。”
而且那日沐浴時她抱着石霂,雖然也覺得石霂身上隱隱散發着寒氣,但絕沒有到昨晚那個地步。楚離嘀咕道,“興許是我自己做了個噩夢。”想走時猶豫了下,又去摸了下地面,手掌碰到泥土時,確實還是有些冰。楚離皺緊眉頭,“這是怎麼回事?”不放心地又看了眼石霂牀榻,這次索性坐了上去,卻還是半點異樣都沒有。
思量半天搖了搖頭,“她好好的不更好?怎麼老以爲她會出事呢?”楚離輕輕聲嘆,“真是讓人不放心。”
她打算洗漱完去找石霂。
卻不知石霂已然在山頂了。只不過還有另個人——巫溪。
“你還撐得住嗎?”巫溪臉擔憂,手上株千年紅參只剩下小半株,“這宋帝也真是小氣,只這麼株千年紅參,怎麼救得了你。”
石霂面無血色,睫毛上有些許冰霜,虛弱之極,卻勉強笑,“這種藥本就難求,宋帝也僅此株。他能捨得,也算仁至義盡了。”
巫溪也哀嘆,“人蔘已經是百草之王,極爲難得,何況還是紅參,”頓了頓愈發頹喪,“更何況還是千年紅參。”
“慢慢調養,會好的。”石霂口中含着參片,盤膝而坐,運氣斂息,打坐周天才收勢。
巫溪滿目憂色,“你太急了,這千年紅參已經所剩不多,日後沒有它打底,只怕你撐不住。”她又聲嘆,“你也該有些分寸,僅僅爲了讓楚離不發現端倪,未免太魯莽。”
石霂搖搖頭,“你不瞭解她。要是離兒知道了,她指不定鬧出什麼來。”
“我看楚離是個極有分寸的人。”
石霂蒼白的臉上展顏笑,“難得你能對她評價這麼高。”頓了頓,卻放低聲音幽幽道,“既希望她待我能失些分寸,又怕她真的沒分寸,”便苦笑着搖頭,“我自己都糊塗了。”
巫溪蹙眉,看她半晌道,“我也真是不明白。人世間的情情愛愛到底有什麼意思呢?你執著於此未免太過偏執。何況楚離現在這樣,正是好時。她心無掛礙,若你肯放手,她定然能很快入佳境。石霂——”
石霂搖搖頭,望進巫溪眼睛裡,“巫溪,我就怕離兒變成你這樣。你實在……很可怕。”
巫溪眼神微動,卻不置可否。
“你看起來對什麼都好,可實際上,你對什麼都不上心。你求大道,修仙成道脫離塵世,對擁有的切都不在乎,巫溪,”石霂道,“我是俗人,到達不了你的境界,所以也無法理解你的想法。你求的那些到底是什麼,可有人見過?你說這人間切都是虛的,你求長生,你守鬼道,可歸根到底,你要什麼呢?長生又如何?得道又如何?如果這樣活上千年萬年,又有什麼意思。”
“與萬物同在,與天地同遊。此等暢快着實非人間所能及。”巫溪也聲輕嘆,“石霂,你爲何執念如此深。對我們墨派來說,遵守這個世間的運行規則,掌握這世界萬物的秩序和秘密,便是最大的樂趣。”
“也不過是求個樂趣,”石霂莞爾,“我們本質上,都是樣的,不是嗎?”
巫溪頓了頓,半晌道,“情之字,最是惑人。它蠱惑人心,讓人深陷迷津不能自拔。石霂,你又何苦。”
“甘之如飴。”輕輕緩緩的,卻不容置疑的,那麼簡單而堅定的四個字,從石霂脣齒間吐出來,讓巫溪又是聲長嘆。
兩人對此總是不能達成共識。
“你寒氣這麼重,楚離當真不會發現?”
“無妨。只有子時纔會收斂不住。”石霂道,“牀榻被褥我都處理過了,離兒查不出端倪來。”
“不定。”巫溪抿脣,“楚離極爲透徹,萬她要是發現了,只怕你不好收場。何不告訴她?”
“要是告訴了她,她能把我綁起來。”石霂無奈笑,扶額道,“都是輕的。”
巫溪臉驚訝。
“你沒見過她固執的樣子。”石霂心有餘悸,想起幼時自己怎麼推都推不開楚離的場景。那時楚離已經發現了她身上的問題,雖然句話沒說,可見天的變着法子折騰。石霂親眼見着她整日整日煉丹不用心,沉浸在各種各樣的醫書裡,師父讓她煉丹,她正好藉此機會煉製各種藥丹。耍着花樣的騙石霂吃,讓石霂度見着楚離給的東西就巴不得自己能立刻消失掉。
還每天寅時就把她從牀上拉起來,去鍛鍊身體。這倒是無妨,關鍵楚離花樣百出,成公教的養生術經楚離結合百步汗戲改造的不倫不類,就是爲了適應石霂的體質。石霂真是被她折騰的個頭兩個大。
所幸石霂身子骨漸漸有了起色,慢慢楚離也消停了。
想到楚離那股恨不得把她拆了重組的折騰勁兒,石霂實在是身上直冒冷汗。
見石霂嘴上不滿,可面上卻盡是帶着蜜的笑,巫溪沉吟半晌才道,“若果真如此,只怕楚離日後也是個癡狂的。”她望向石霂的眼睛,“那你可要想清楚了,楚離現在越乾淨,日後只怕遭受的就越多。你當真捨得?”
問得石霂沉默下來,眸中盡是掙扎。
“正是因爲不能取捨,所以纔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
她望着漸漸泛紅的天際,朝陽如金輪,衝破雲層緩緩照耀在大地上。映在石霂眼中,讓她眸中迷茫之色愈發深重了些。
楚離洗漱完,正要上山,就看見上谷公主在練劍。
“渠迪,你也起這麼早啊。”她已經習慣了上谷公主的新名字。
渠迪笑笑,“每日都要的。”
說着話,手上動作卻沒停。
楚離觀賞會兒,忽然道,“渠迪,你教我功夫怎麼樣?”
“好啊。”渠迪說着長劍抖,灑出片銀光,嗖嗖地驚起片飛鳥,“國師想學什麼?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鞭鐗錘,十八般武器我都會點。”
“真厲害!”楚離驚豔地看着渠迪,歪頭想了想,“學點不傷人的吧。”
渠迪聞言撲哧笑,劍身架在了她肩上,“國師,兵器哪有不傷人的。”
“哎哎哎——”楚離僵住了,“小心傷到人啊——”
“放心~”渠迪揚劍再舞,便是英姿颯爽,衣袂飄飄,“長劍是本宮——是我最拿手的武器。”
她手中劍如同帶了魂,抖抖灑灑皆是風光。片銀光輝然,恍若火樹銀花,極爲耀眼。收劍時,正巧日頭破了天,金色的光芒灑下來,映在劍身上,陡然生輝。讓被晨曦籠罩的上谷公主也如同九天戰神,既超凡脫俗又威儀俊麗。
楚離不由得讚歎,“真漂亮!”
渠迪眼睛眨,湊到她面前,“什麼漂亮?”
楚離連忙後退步,指了指朝陽,“景美,劍美。”
“我不美嗎?”上谷公主逼來步,“國師自從出宮之後,對我可是日漸疏遠了。”
“公主自然更美。”楚離忙道,“我還有事,先走步。”
“國師莫非不怕石姐姐,反倒怕我不成?”上谷公主攔住她,愈發湊近了些,“躲什麼?”
楚離瞬間臉色漲紅,抿脣忍了半天,忽然問,“公主,你喜歡我嗎?”
上谷公主愣,沒料到楚離如此大膽,她不答反問,“那國師可對我有意?”
“我……我……”楚離扭過頭去,面色漲紅,半天才鼓起勇氣道,“公主,我並不喜歡女子……”
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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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