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當馬賊的時候,綹子經常派人插千,就是潛伏到準備砸的響窯裡偵查,這個活兒面目猙獰的人幹不了,通常都是交給濃眉大眼、相貌堂堂的陳子錕來幹,面對盤問,他總是對答如流,毫無紕漏,所以,在姚太太面前他絲毫壓力也沒有。
“我祖籍湖南,生在廣東,長在關外,自幼父母雙亡,做生意的大伯將我帶大,如今大伯也病逝了,靈柩還停在碧雲寺。”陳子錕不緊不慢的敘說着自己的身世,姚太太緩緩點頭,又道:“聽說你當過土匪?”
姚依蕾的心剛放下又再度提起,心說媽咪你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陳子錕早有準備,沉着應對:“我跟着伯父的朋友在哈爾濱做生意,是正經買賣人,大概是因爲我身手不錯,加之關外商隊經常亦商亦匪,所以會引起誤會。”
這個回答讓姚太太很滿意,她又問道:“你身手那麼好,跟誰學的?”
“我自幼師從精武門霍元甲,還有佛山寶芝林的黃飛鴻師傅,練得一些皮毛功夫,不足掛齒。”
姚太太唔了一聲,點了點頭,其實什麼霍元甲黃飛鴻她根本不認識,就是想探探陳子錕的底細。
“既然你自幼拜過名師,那麼你們陳家一定是名門望族了。”姚太太這句話倒是有些水平,窮文富武,只有富人家纔有閒心,有閒錢給兒子請師傅學武,窮人家的孩子光想着讀書考取功名改變命運了,通常很少有練武的。
陳子錕不慌不忙對道:“我伯父曾經是光復會成員,交遊甚廣,認識一些江湖俠士不足爲奇,我們陳家早年也曾輝煌過,現在家道中落,已經後繼無人了,不過我從不敢忘記學海無涯的家訓,來北京後,我曾拜辜鴻銘、劉師培爲師,學習西文和國文……”
“等等,你是辜鴻銘的學生,哦,MY GOD,不可思議。”姚太太誇張的捂住自己的胸口,這個未來的女婿給她帶來太多的驚喜,原來人家根本不是什麼沒文化的苦力,而是南方望族出身,這一點毫無懷疑,那些混同盟會光復會的,都是些有錢有勢的南方佬,而且他還是辜鴻銘的學生,這可了不得了,這樣的女婿拿出去說,不但不丟人,還能在交際場上博得不少面子呢。
姚太太嗔怪的看了女兒一眼,責怪她不如實彙報,姚依蕾也有些傻眼,這些事情她可沒聽陳子錕介紹過,還以爲他在忽悠媽咪呢。
陳子錕此刻心裡酸澀無比,提到辜鴻銘就想到北大,想到北大就聯想到林文靜,還有自己已經夭折的初戀。
“小陳啊,能不能幫我約辜教授喝下午茶,我是他的忠實擁躉哦。”姚太太道。
陳子錕道:“好啊,我先打個電話問一下。”說着當真拿起電話,向接線員報了一個號碼,姚太太順手翻開電話號碼簿瞄了一眼,果真是辜鴻銘府上的號碼。
“哦,這樣啊,那等辜老師回來再說吧,我給老師買了上好的南洋菸葉,明天帶過去。”陳子錕掛了電話,不好意思地說:“辜教授上課去了,明天再約吧。”
姚太太哪還有半點懷疑,此時越看陳子錕越順眼,正是應了那句老話,丈母孃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對於人的相貌,她是有過研究的,大凡窮人家的孩子,總歸會因爲照顧不周或者營養不了,從而長的面黃肌瘦,歪瓜裂棗,而有錢人家的孩子營養和教育都跟得上,所以個頭長得高,五官生的端正,看陳子錕的賣相,即便不是富貴人家出身,也是殷實人家的兒子。
姚依蕾偷眼看到母親的笑容,知道這事兒成了,心裡樂開了花,煞有介事道:“媽咪,其實他還有一個身份呢,他和紫禁城裡的那位是朋友,前幾天亨利封他做了六品御前帶刀侍衛,還賞了黃馬褂呢。”
姚太太嚇一跳:“亨利?”
“就是宣統皇帝啦。”姚依蕾道。
姚太太微笑起來,看起來自己這位準女婿還真是個有趣的人,連廢帝溥儀都能搭上線,她承認自己小看對方了。
她乾咳一聲,談起了正事:“小陳,你和蕾蕾交往,我們做家長的並不反對,不過我和蕾蕾的父親都認爲男子漢應該先立業再成家,況且蕾蕾還小,你年紀也不大,有的是時間,所以,結婚的事情不用操之過急,先相處着再說,你的事業方面,該幫的忙,我們也是不會撒手不管的。”
這話一說,基本就是承認陳子錕和姚依蕾的戀愛關係了。
“謝謝媽咪,我們出去玩了,晚上請你在六國飯店吃西餐。”姚依蕾興奮的跳起來,拉着陳子錕就要走,姚太太說:“待會兒我去你曹伯伯家裡打牌,你們自己玩吧。”
五分鐘後,姚次長回來了,一臉的倦容,看來談判又失敗了。
“哎呀,你早來一會,就能看見小陳了。”太太說。
“哪個小陳?”姚次長心不在焉的脫下西裝外套,馬甲上金錶鏈子晃盪着,已經是五月初了,北京的春天明媚無比,可惜姚次長的心情卻壞的象寒冬,日本人貪得無厭,在談判桌上得寸進尺,讓他很是氣惱。
“你忘了,就是蕾蕾的男朋友,陳子錕啊,他剛來過,我仔細瞭解了一下,這個年輕人真不簡單,我看咱們應該重新考慮此事了。”
姚次長正在解領帶的手停下了,皺眉道:“難道你改變主意,真打算讓蕾蕾嫁給他?”
“我是有這個想法,你聽我說啊,他不但是廣東望族出身,還是辜鴻銘的學生,溥儀的朋友,法語很棒,家裡還有一個同盟會還是光復會的伯父呢。”姚太太邏輯性很差,亂七八糟的說了一通,反而引起了姚次長的警醒。
他本來以爲女兒看上的只是一個簡單的武人,沒想到此人的背景如此複雜,這絕對是一個危險的訊號。
看到丈夫凝神沉思,姚太太卡開玩笑道:“怎麼,吃醋了,都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你是不是捨不得蕾蕾嫁人啊?”
姚次長乾笑兩聲:“沒有的事,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那就這麼着吧,小夥子不錯,培養一下也算配得上咱們家蕾蕾。”姚太太似乎很高興,拿起提包出門,扭頭道:“我去趙家樓陪曹太太打麻將了,晚上不來吃飯。”
“去吧,去吧。”姚次長打發了太太,沉思了一會,還是拿起了電話,要通了警察總監吳炳湘的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沒人接,姚次長這纔想起今天是星期天,除了他們苦命的交通部外事談判團,別的政府部門都在休假。
……
陳子錕和姚依蕾驅車來到東交民巷,汽車卻開不進去,道路全被人羣封住,遠遠看到美國公使館門口聚了一大羣人,正聲嘶力竭的喊着什麼,離的太遠聽不清楚。
姚依蕾下了車,扶着陳子錕的胳膊,翹起腳尖望向公使館方向,只見白色的橫幅上下翻飛,上面寫着巨大的黑字:誓死力爭,還我青島。
“是我們北大的學生。”陳子錕有些激動,拉着姚依蕾擠了過去,來到近前一看,幾個大學生手捧請願書站在美國公使館門口,其中一人振臂高呼:“威爾遜總統萬歲!”
然後衆多學生一起喊:“威爾遜總統萬歲!”聲浪此起彼伏。
領頭學生又喊道:“十四點聲明萬歲!”
學生們再度高喊起來。
美國公使館門口的海軍陸戰隊士兵冷冷的看着這羣激動的學生,不爲所動,五月的陽光照在這些身穿黃呢子制服的士兵身上,有些熱,有些煩躁。
“他們在幹什麼?”姚依蕾趴在陳子錕耳畔問道。
“他們在向美國公使芮恩施請願,請求美國總統在巴黎和會上主持公道,不要把青島割讓給日本人。”陳子錕從容答道,他經常跟着熊希齡等一幫人混,耳濡目染了不少國家大事,居然也能說的頭頭是道了。
姚依蕾又問道:“那他們爲什麼只向美國人請願,而不去找英國人、法國人呢?”
“因爲他們相信,美國總統威爾遜是個正義的人。”陳子錕冷笑道。
“其實呢?”
“在叢林世界,長着獠牙的野獸只尊重同樣長着獠牙的同類,山東是日本人已經吃到嘴裡的肥肉,難道美國人會爲了中國和日本人開戰麼?”
姚依蕾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你懂得真多啊。”
正說着,美國公使館的門開了,一個低級職員打扮的年輕人走出來,和領頭的學生交涉了幾句,收下了請願書,又回去把門關上了。
幾個領頭的學生聚在一起商量半天,一人站出來說:“政府機關都在放假,無法請願,各國公使也不在使館,無法接受我們的呼籲,我建議遊行就此結束。”
學生們一陣騷動。
忽然有人高喊:“去趙家樓找賣國賊曹汝霖算賬去!”
姚依蕾一驚:“不好,我媽咪今天去找曹太太打麻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