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管會的幹部費了好大力氣才讓大栓明白,羅榮桓究竟是多大的官兒,第四野戰軍幾十萬戰士都歸他管,大栓撓着腦袋直咧嘴:“乖乖,那不跟傅作義一般大。”
幹部嗤之以鼻:“傅作義……也配,算了,你領一套軍裝,登記一下名字,回家告訴一聲,然後回來報道。”
於是薛大栓領了一套黃軍裝,一條牛皮腰帶,一頂綴着五角星的解放帽,在登記本上認認真真寫下自己的名字,幹部還挺吃驚:“喲,識字哩。”
大栓憨厚一笑:“斗大的字認不了一籮筐。”
領了軍裝,大栓興沖沖的往家跑,杏兒正在鍋屋做飯沒留意,妹妹們也沒看清楚,就見大哥一陣風似的衝進門,咣噹把門關上了。
過了一會兒,大栓笑眯眯的出來了,一身嶄新的黃軍裝,還帶着摺痕呢,帽子戴的端正無比,紅五角星裡金色的八一字樣,腰裡扎着皮帶,精神抖擻,見娘從鍋屋出來,啪的一個立正,學當兵的模樣敬了個禮。
三個妹妹都興奮起來:“哎呀,哥,你當兵了!”
大栓驕傲的說:“是羅榮桓政委親自批俺吃的糧。”
雖然妹妹們不知道政委是多大官兒,但看大栓這架勢,肯定小不了,都嘰嘰喳喳鬧個不停,摸着哥哥的軍裝和帽徽,興奮又羨慕。
“別吵吵了!”院門口一聲怒喝。
頓時安靜下來,大家回頭看去,是爹站在門口,一臉怒容。
“爹,你生啥氣?”大栓很是納悶。
“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誰讓你當兵的!”寶慶將手裡的口袋往地上一摔。
杏兒從鍋屋跑出來,見狀傻了眼。
“這是咋的,她爹你生啥氣,大栓,你穿的這一身是幹啥的?”
大栓不服氣的頂撞道:“誰說好男不當兵,大錕子叔不就是當兵才發的家,還有舅舅也是當兵才……”
杏兒急忙捂住兒子的嘴:“小聲點,別提你舅舅,咱家只當沒這個人。”
寶慶道:“現如今全國都在打仗,你當兵能落着好?我和你娘歲數都大了,家裡就你一個壯勞力,你走了,家裡咋辦?”
大栓道:“爹,你思想太落後了,家家戶戶都像你這麼想,國民黨反動派就消滅不了,全國人民就得不到解放,我就是要當兵,爲五寶報仇,爲天下窮人報仇,你們是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寶慶氣得渾身亂抖:“你把衣服給我脫了,給人家送回去!”
“就不!”大栓脖子一梗。
“那你就給老子滾!”寶慶一指大門。
“滾就滾。”大栓毫不遲疑,拔腿就走。
杏兒攔也攔不住兒子,又來求寶慶:“她爹,你生啥子氣,大栓當兵也未必就不是好事。”
寶慶將她撥開:“就是不許他當兵。”悶頭進屋。
大栓衝出家門,頓感天高地闊,一時間沒地方好去,溜達着就到了天橋一帶,這兒相當熱鬧,耍把式賣藝賣藥說相聲拉洋片的都有,大傢伙都對這個年輕的解放軍戰士致以尊敬的目光,尤其那些大姑娘小媳婦,瞅着大栓的眼神都帶着春意。
不由自主的,大栓的胸膛就挺了起來,轉往人多的地方鑽,嘴裡還唸叨着:“勞駕,借光。”
人家聽到他一嘴地道的北京話,都有意搭訕,爺們,哪兒人?大栓就驕傲的告訴他們,自己就住宣武門內,是解放軍的炮兵。
得瑟了半天,忽然一人上前拉住大栓,正是軍管會的幹部,他急道:“上家找你也沒找着,原來跑這兒來了,部隊要開拔南下,今夜動身,你趕緊回家和父母告個別,馬上趕到區裡,我帶你去部隊。”
大栓慌了:“咋這麼急?”
幹部道:“部隊都是雷厲風行,馬虎不得,你麻溜的,要是晚了時間,要軍**處的。”
大栓應了一聲,一溜小跑回到家裡,到門口沒敢進,正躊躇間,娘開門出來,眼圈紅紅的,瞅見兒子忙道:“部隊來人找你,說今兒黑就走。”
“嗯,娘,我不能孝敬您了。”大栓低頭道。
杏兒將大栓拉進院子,寶慶正蹲在角落裡抽菸,看見兒子進來一言不發,二寶已經將哥哥的衣物整理好,幾件換洗小褂,襪子,一雙皮頭灑鞋,打成小包袱,妹妹們眼淚汪汪,依依不捨。
大栓拿起包袱,給娘鞠躬:“娘,我走了。”又給角落裡的爹鞠躬:“爹,我走了,您老當心身體。”
又給妹妹們交代:“我走以後,你們照顧好爹媽。”
妹妹們都點頭流淚。
大栓深吸一口氣,轉身就走,杏兒送到門口,扶着門框看着兒子遠去的背影,眼淚婆娑。
寶慶忽然站起來,從脖子上摘下一個銅鎖,對四寶說:“把這個給你哥。”
四寶跑得快,一溜煙跑到衚衕口追上大栓:“哥,爹給你的。”
大栓接過還帶着爹體溫的銅鎖,終於忍不住流淚了。
來到公所,幹部帶着大栓直接去火車站,把他交給部隊上的人,按照羅榮桓政委的批示,大栓被編入第四野戰軍炮兵縱隊某野炮團,這支部隊裝備的是繳獲美製105榴彈炮,屬於精銳特種兵,大炮被固定在平板車上,在夜色中威武雄壯。
大栓上了一輛悶罐車,滿眼都是東北口音的陌生人,這些頭戴狗皮帽子的彪形大漢對他很不客氣,沒人搭理他,只有班長指着鋪着稻草的角落道:“小子,你睡那兒。”
就這樣,大栓離開了住了二十多年的北平,列車在夜幕下向南方疾馳,鐵軌發出均勻的節奏,催人入睡,可他卻輾轉反側睡不着,直到下半夜才入睡,正在夢裡神遊,忽然被人踢醒:“新來的,起來吃飯了!”
火車停在不知名的小站,四野茫茫,天陰沉沉的,車站上支着大鐵鍋,熬的是小米粥,滾燙粘稠,伙伕們用馬勺給排隊的士兵盛飯,或用搪瓷碗,或用飯盒,大兵們盛了飯,蹲在地上狼吞虎嚥,嘖嘖連聲,好像一羣餓狗在進食。
大栓沒有碗,也沒有飯盒,排到跟前也沒法打飯,伙伕纔不管他,直接道:“下一個。”
後面的人把大栓推開,繼續打飯,沒人關心這個新兵蛋子是不是餓着肚子。
這一頓大栓沒吃。
……
浙江奉化,前國民政府總統蔣介石在此暫居,雖然名義上下野,但奉化與南京之間電報不斷,遙控指揮。
三大會戰之後,國民黨主力盡失,半壁江山落於敵手,只能據守長江天險,苟延殘喘,南京一線有堅固的江防要塞,武漢一線有白崇禧的二十萬大軍,共產黨沒有飛機和軍艦,想要橫渡長江怕是沒那麼容易。
但是有一個環節不得不重視,中部長江支流淮江上有一座鐵橋,如果被共軍佔領的話,防線就會出現漏洞,而這裡是江東綏靖區的防區,綏靖區主任陳啓麟在徐蚌戰場失蹤,可能已經戰死,現在沒人負責這一塊。
江南的初春,乍暖還寒,蔣介石長袍馬褂坐在溪口雪竇山頂露臺,與當地名流下着圍棋,身後站着一名敦實漢子,手持雨傘肅立,下山的石階上,數十名侍從肅立,外圍是手持斯登衝鋒槍的御林軍,整個溪口都處於嚴密拱衛下。
一名機要人員匆匆而來,卻被侍從攔住,蔣介石擡頭看了一眼,道:“經國,你去看看,李德鄰又搞出什麼名堂來。”
蔣經國上前處理,接過密電看了兩眼,回來低語道:“父親,江東有事,陳某人與共產黨秘密接洽,恐有變故。”
蔣介石道:“劉峙不是在江東麼,讓他戴罪立功,穩住局面。”
蔣經國道:“劉峙怕鎮不住場面,畢竟陳子錕是黨國元勳,不好亂來……”
下棋的老叟見總統有重要事情處理,趕緊藉故離席,到一旁去欣賞松濤竹林去了。
蔣介石冷冷道:“你立刻部署,重新啓用區廣武,設立江北編練司令部,整合從徐州戰場上潰敗下來的部隊,接管北泰,將軍工廠南遷,炸燬鐵橋,不給共軍留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是。”蔣經國拿着小本子做着記錄。
“同時密令劉峙監視陳子錕,必要的時候將其控制住,穩住江東。”
“是。”
“給毛人鳳打電話,讓他密切注意陳子錕在上海的家屬,必要的時候把他們送到臺灣去。”
“父親,這樣恐怕不太好吧。”蔣經國有些猶疑,這一招未免太露骨,等於綁架人質。
“這個關頭,殺伐決斷不能猶豫,搞政治,是不能有婦人之仁滴。”蔣介石冷哼一聲,對自己的接班人進行了一番教育,最後蔣經國諾諾而退。
區廣武被撤職查辦之後,一直對陳子錕含恨在心,奉化一紙電報將他重新啓用,擔任江北編練司令,名義上所有江北地域的軍隊都歸他掌握。
老頭子的命令很明確,摧毀江北工業能力,不給共產黨留下囫圇東西,區廣武決定不折不扣的執行,糾集了三個師的殘兵敗將開向北泰,要求接管城市。
駐軍也收到南京國防部的命令,交警總隊歸江北編練司令部指揮,放棄城市,企業南遷,來不及遷走的就地炸燬。
消息很快流出,聯合機械公司和鐵廠的工人們在地下黨的指揮下組成護廠隊,將車間裡的半成品組裝起來,在廠門口架起機槍小炮,誓死保衛工廠。
區廣武的大軍蠢蠢欲動,整個北泰山雨欲來。
北泰市政廳,軍政大員均在,蕭郎、陳壽、蓋龍泉,劉驍勇等人坐在長條桌旁,一個個面色凝重。
劉驍勇道:“諸位,發動起義的時機已經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