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樹根的工作終於打開了突破口,他心情非常興奮,更加口若懸河妙語連珠,一堂課講完,又在大家的強烈要求下講了好幾個段子才下課,結束之後,他沒有立刻回宿舍,而是去了江灘散步。
月明星稀,遠處是雄偉的淮江鐵橋,江灘上長滿了香樟樹,波濤拍岸,綠草茵茵,楊樹根點起一支菸,吹着江風,躊躇滿志,正在考慮下一步如何組織工人進行罷工,忽然看見不遠處站着一個穿白裙子的纖細身影,,月光下如此美麗。
他認出那是陳嫣,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主動打個招呼:“陳醫生你好。”
陳嫣道:“你是。”
“陳小姐真是貴人多忘事,我叫楊樹根,十幾年前曾經在你家當過傭人。”楊樹根很灑脫的自我介紹道,並不以這段經歷爲恥。
陳嫣恍然大悟:“想起來了,是你啊,真對不起,我在國外生活了很久,小時候的記憶都模糊了。”
楊樹根道:“沒關係,你是貴小姐,我是下人,不記得很正常。”
陳嫣道:“人生而平等,怎有貴賤之分呢。”
楊樹根瀟灑一笑,正要駁斥她,忽然樹叢裡鑽出一個小夥子,正是鐵廠的陸二喜,他看了看楊樹根,呵呵笑道:“我還以爲是流氓呢,原來是楊老師。”
陳嫣道:“二喜,你跟在我後面多久了。”
二喜道:“有一陣子了,俺娘說世道亂,怕你遇到壞人,讓俺保護你。”
嫣兒道:“謝謝你二喜,也謝謝你娘,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再見楊樹根。”說完就走了。
楊樹根目送她背影離去,覺得沒駁倒她有些遺憾,不過轉念一想,陳嫣其實本性不錯,並沒有沾染那些資產階級千金小姐的毛病,看她在醫療站的表現就能知道,那絕對不是裝出來的。
不知怎麼,工作再也思考不下去了,楊樹根滿腦子都是陳嫣窈窕的身影,揮之不去。
回到宿舍,心依然靜不下來,楊樹根責備自己道:楊樹根啊楊樹根,你是一個沒爹沒孃的苦孩子,是黨把你養大,現在正是解放戰爭的關鍵時刻,你怎麼滿腦子都是資產階級嬌小姐,你對得起組織的培養和領導的信任麼。
開展了自我批評之後,腦子果然清靜了許多,寂靜的夏夜,窗外蟋蟀在鳴叫,楊樹根雙手枕頭,雙目盯着天花板,忽然想到一件事,如果自己想方設法接近陳嫣,利用這個機會打入陳家,豈不是可以獲取許多機密情報,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策反敵人。
想到這個,他猛然起牀,跑到廁所去淋了個涼水澡,睡覺的時候也沒蓋被單子。
第二天,楊樹根如願以償的熱傷風了,他對着鏡子打扮起來,穿上白襯衣和西褲,褲子在枕頭底下壓了好幾天,褲線筆直,再把舊皮鞋擦擦,端的一個風度翩翩的寒門學子形象。
忽然門被推開,馬春花拿着飯盒走進來,瞪大眼睛道:“喲,扮上了,這是打算幹啥去,相親還是咋滴。”
楊樹根羞惱道:“你這個人,怎麼不敲門就進來。”因爲感冒,鼻音很重。
馬春花大咧咧道:“咱不是兩口子麼,進屋還敲門,太假了,你感冒了,清水鼻涕都快淌嘴裡了,沒事,發發汗就好了。”
楊樹根道:“馬春花同志,我的事情不要你操心,我有事先走了。”
馬春花道:“哎喲,你這個癟犢子怎麼不識好人心,我給你送早飯來了,哎,你怎麼說走就走了。”
楊樹根懶得搭理她,大步流星走了,他要趕緊去看病,晚了就排不上隊了。
到了江灘醫療站,果不其然,早就排起大隊,這年月,誰的健康情況都不好,遇到免費的醫療還不趕緊上,有一多半人都要求給自己打一針包治百病的盤尼西林。
醫療站內只有陳嫣一個醫生坐診,所以排了很久的隊才輪到,楊樹根坐在椅子上,距離陳嫣很近,白天的光線很充足,可以看到陳嫣的皮膚白皙,小巧的鼻樑大大的眼睛,嘴脣如同花瓣一般,手指細長,隱約能看見皮膚下的血管。
陳嫣給他檢查了一下,道:“昨晚上着涼了,你這是熱傷風,我給你開一劑中藥吧,“
楊樹根靈機一動道:“雙黃連或者藿香葉水都可以。”
陳嫣停筆,奇道:“你懂中醫。”
楊樹根道:“上師範的時候讀過幾本中醫方面的書籍,談不上懂,不過這話應該我問你纔對,據說你是美國念得醫科,怎麼也懂中醫。”
陳嫣得意道:“我是中國人,當然要發揚光大祖國的傳統醫術,我的畢業論文就打算以中醫爲題呢,好吧,就給你開雙黃連。”
她低頭寫方子,白大褂的領口敞着,可以看到修長的頸子和優雅的鎖骨,一股淡淡的少女體香傳來,楊樹根簡直都要陶醉了。
此刻他只恨自己病的太輕,不能多耽擱一會,不過陳北的出現幫了他的大忙。
原來陳北陪着瑪麗去市立醫院做了一臺切除闌尾的小手術,此時一起回來,正遇到楊樹根。
“楊樹根你也來看病啊。”陳北很熱情。
楊樹根道:“是啊,一不留神就傷風感冒了。”
陳北道:“嫣兒,你還記得楊樹根麼,小時候他在咱們家幹活,對了楊樹根,你有空的話一起出來玩,我們正愁沒人陪呢。”
楊樹根心中暗喜,表面上卻裝的有些爲難:“最近工作挺忙的,不過既然老朋友你開口,我就是請假也一定奉陪。”
陳北一拍他的肩膀:“好兄弟。”
隔了一日,楊樹根果然出來找陳北他們,蕭市長派了兩個醫生替她們診病,幾個年輕人一同在江上泛舟遊玩,小南看到楊老師來了,欣喜萬分,陳嫣有些奇怪:“小南你怎麼認識楊樹根。”
小南就說楊老師是我們省高級中學的老師,帶我們遊行示威的就是他,忽然意識到說走了嘴,趕緊捂住嘴巴。
楊樹根灑脫的笑了:“沒錯,我以前在省城教書,因爲被特務追殺所以躲到北泰來,說來還要感謝陳北救命之恩。”
陳北道:“楊樹根你說實話,你是不是**。”
楊樹根早有準備,坦然道:“我不是**。”
小南也配合道:“對,楊老師不是**。”
楊樹根拍拍小南的肩膀,會意的笑了,他知道少年是在保護自己,不過根本不需要這樣做,他接着說:“雖然我不是**,但我渴望加入**,因爲只有**才能救中國。”
陳北微笑起來,這回答一點不出乎他的意料。
三個女大學生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都很驚訝,伊麗莎白更是興奮:“太好了,我一直想採訪**分子,終於找到一個了。”
楊樹根用英語說道:“斯坦利小姐,請允許我指出你的不正確之處,我不是**分子,因爲現在這個所謂的政府並不是民選的,實際上它是一個非法的獨裁政權,任何中國人都有權力,有義務推翻它。”
伊麗莎白拿出筆記本:“可以詳細說說麼。”
楊樹根道:“很抱歉,我的英語水平不高,只能進行日常的會話。”
陳嫣道:“沒關係,我來幫你翻譯。”
於是楊樹根開始侃侃而談,從美國獨立宣言和華盛頓精神講起,他說我最敬佩的政治家是華盛頓,因爲他不但締造了美利堅合衆國,還開創了總統只能連任兩屆的制度,消除了獨裁的可能性。
“在我們中國,每個當權者都想幹一輩子,袁世凱不但自己要當皇帝,還要立太子,讓他們的子子孫孫都當皇帝,奴役我們中國人民,幸虧我們把他推翻了,不過現在這位蔣委員長,和皇帝也沒什麼區別,中國的體制就是家族政治,軍閥和財閥掌握着我們民族的命運,蔣宋孔陳四大家族,你們知道吧。”
陳嫣點頭:“不但知道,還打過交道呢,瑪麗被他們綁架,最後還是不了了之。”
大家都深有感觸,四大家族真是隻手遮天,法律對他們形同擺設,這樣的國家還談什麼民主,談什麼憲政。
楊樹根接着說:“國民黨沒有經過全民選舉,用武力奪取北洋政權,本身就不是合法的,按照孫文先生的建國大綱,軍政、訓政之後應該施行憲政,可是蔣介石做到了麼,他獨掌大權,不容其他黨派染指,即使政府改組,行政院委員中有青年黨,民主社會黨和無黨派人士,也不過是掩人耳目的橡皮圖章罷了。”
陳北道:“那你說**就能實現真正的民主了麼。”
楊樹根道:“這個問題我不好直接回答你,畢竟**還沒有取得政權,我想給大家講一個故事,黃炎培先生與**主席的‘窯洞對’,黃炎培說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一部歷史,”政怠宦成”的也有,”人亡政息”的也有,”求榮取辱”的也有,總之沒有能跳出這週期率,問**能否找出一條新路,跳出週期律的支配。”
大家聚精會神的聽着,眼睛都不眨。
江風瑟瑟,吹起楊樹根雪白的襯衣,他眯起眼睛望着浩瀚的江水,慢慢說道:“**回答黃炎培說,我們已經找到新路,我們能跳出這週期律,這條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讓人民來監督政府,政府纔不敢鬆懈,只有人人起來負責,纔不會人亡政息。
“好。”陳北鼓起掌來,小南也立刻響應,船上所有人都鼓起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