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錕眉頭一皺:“你和我談條件?”
手握重兵的大帥不怒自威,稍微一皺眉就把程子卿嚇得不輕,趕緊道:“我哪敢跟您談條件,這不是求您麼,張嘯林和您比,就是一地痞無賴,您要殺他,就一句話的事情,可殺了他也沒啥意義啊,您是大帥,也不需要殺一個流氓來立威,反而會損失一大筆錢呢。”
陳子錕心中一動,三鑫公司日進斗金,正是痛宰張嘯林一刀的時候,不過身爲大帥,不方便和程子卿談這些事情,他只是淡淡道:“好了,本帥知道了。”
“謝謝陳大帥。”程子卿知道事情有眉目了,點頭哈腰又道:“事不宜遲,您派幾個人給我,我帶他們去抓徐樹錚。”
陳子錕道:“徐樹錚是北洋巨頭,前陸軍次長,我的老長官,怎麼能用抓呢,本帥親自去拜會他。”
程子卿忙道:“是是是,去拜會徐次長。”
公共租界是英美的地盤,程子卿是法租界的巡捕,無權越界執法,陳子錕更不可能公然帶兵進去,他們都換了便服,乘坐一輛汽車經由南市進入公共租界。
南市已成戰場,到處是街壘戰壕,浙軍做困獸之鬥,上海市民也遭了殃,大批百姓蜂擁進入租界,進口處堵成大疙瘩,汽車黃包車,還有扛着大包袱小行李的人,巡捕們吹着警笛,拿長竹竿到處亂打,努力維持着秩序。
程子卿一看這陣勢,倒吸一口涼氣:“哪能噶多人。”下了汽車硬擠過去找到哨卡值班警官,亮出自己的名頭,法租界巡捕房程黑皮的名頭比派司還好使,警官當即派了兩個華捕過來,硬生生用警棍打出一條路來,讓陳子錕的汽車進去,本來按規矩是要搜查的,看有沒有夾帶武器之類,不過看程探長的面子也免了。
陳子錕只帶三個護兵就進了租界,程子卿自告奮勇,說自己一句閒話就能召集百十號兄弟,陳子錕淡淡一笑:“我有人。”
汽車開到前面接口停下,一個戴眼鏡拎着提琴匣子的年輕人上了汽車,雖然刻意喬裝改扮成樂手,但樑茂才滿身的匪氣卻是怎麼也遮掩不住的,小提琴匣子裡裝的自然是湯普森手提機關槍。
二話不說,直奔南洋街18號,徐樹錚就躲在這裡,他很機警,生怕敵軍刺殺,所以住在洋人的地盤上,不過做夢也沒想到,這回要對付他的就是洋人。
程子卿的情報稱,公館裡起碼有四個帶槍的保鏢,不過這些人在樑茂才的眼裡就如同土雞瓦狗一般,他拎起提琴匣子下車,徑直進門,然後大家就聽到一陣陣爆豆般的槍聲,五分鐘後,樓上一聲熟悉的唿哨,搞定了。
陳子錕從容下車進了公館,大門口躺着兩具屍體,一人一狗,再往裡走,客廳裡,樓梯上都趴着死人,樓上書房門口,樑茂才端着青煙嫋嫋的湯普森,正在換彈鼓,屋裡書桌後面,坐着一人,氣宇軒昂穩如泰山,正是前北洋巨頭徐樹錚。
“你們都出去。”陳子錕道,進了屋子,將禮帽摘下一鞠躬:“徐次長,陳子錕給你請安了。”
徐樹錚道:“有四年未見了吧,吳子玉剛進北京的時候你還是個尉官,現在已經是一方大帥了,不錯不錯,北洋的希望就在你們身上啊。”
陳子錕道:“徐次長謬讚了,我是瞎貓碰到死耗子而已。”
徐樹錚道:“你來拜訪我,怎麼也不事先約一下,搞的下面人兵戎相見,白白搭上幾條性命。”
陳子錕笑道:“要是預約的話,就見不到您了。”
徐樹錚哈哈大笑:“我徐某人是那種膽小之輩麼?”
陳子錕見他氣定神閒的樣子,知道徐樹錚在等援兵,便道:“別等了,租界巡捕房不會來人的。”
徐樹錚沉默了一會,道:“是租界方面默許你來抓我的。”
陳子錕點點頭:“洋人不希望打仗,好不容易把盧永祥攆走,您又跳出來興風作浪,洋人不答應,我們也不答應,我這次來就是勸您罷兵的。”
“興風作浪,興風作浪。”徐樹錚表情古怪,嘴裡唸唸有詞,“我所做的一切,難道不是爲了北洋,爲了國家,爲了民族,曹錕賄選總統,人人得而誅之,這樣昏庸的政府,難道不該推翻麼?”
陳子錕忍不住反脣相譏:“您組建安福俱樂部豢養一羣議員操縱國會,和曹大總統想比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徐次長,收手吧,老百姓經不起折騰了。”
徐樹錚長嘆一口氣:“你打算怎麼處置我?”
陳子錕道:“您收復蒙古,是國家的功臣,您是北洋老將,我的老前輩,我豈敢處置您,這樣吧,您就安安靜靜住在這兒讀讀書,看看報,外面的事情我們這些晚輩處理就好了。”
徐樹錚鬆了一口氣,好歹性命是保住了。
陳子錕道:“打擾了,您休息吧。”拿起帽子起身離去,到了門口忽然扭頭道:“徐次長,您的時代已經過去,還是消停些吧,再讓我碰到您興風作浪爲害國家,我就不像今天這麼客氣了。”
說罷揚長而去,徐樹錚呆呆的坐着,過了一會兒,拿起電話機搖動了幾下,聽筒裡沒有聲音,電話線被切斷了,走到陽臺一看,下面有便衣武裝人員在巡邏,自己已經被軟禁了。
……
徐樹錚被租界當局軟禁的消息傳到外面,浙軍再次失去主心骨,士氣低迷到了冰點,從上到下都不願意再打了,他們派出代表和齊孫陳進行了交涉,雙方約定停戰,浙軍立即放下武器接受改編,除原閩軍人馬因和孫傳芳有舊仇而主動要求被齊燮元收編外,浙軍大部都被孫傳芳吞併。
收編降兵,接管上海,一切工作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之中,齊燮元答應報銷的軍費先行支付了五十萬元,還剩一百五十萬要分期支付,陳子錕也不急,反正錢不給清,他就不撤兵。
數萬江東軍就駐紮在松江,每日裡成羣結隊的到市區去晃悠,買東西吸大煙睡娘們,花的都不是現洋,而是陳大帥發行的軍票!
起初軍票只在江東省內發行了一百萬的額度,兵進上海之後,行軍打仗的開銷急劇增加,財政吃緊,不得不增發軍票,這次可不是鹽業廢票改制的了,而是由江東省官錢局正規印刷的紙幣,本來是要印上陳子錕的戎裝肖像的,可陳大帥怕人對着自己的頭像吐唾沫,讓改印財神爺了。
這次軍票足足發行了二百萬之巨,這麼多的軍票通過軍人之手流入上海,等於變相搜刮民財,百姓深受荼毒,就連齊燮元和孫傳芳也都大發感慨,小陳實在是太貪財了,不過也因此放鬆了對他的警惕之心,一個貪財如命的人,能有多大抱負。
陳子錕濫發軍票可不是腦子一熱的決定,他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江東省的財政不支持如此巨大的開銷,幾萬江東軍本來就是沒養熟的降兵,再拖欠軍餉的話勢必造成兵變,不如趁着軍隊在外地,用軍票來解燃眉之急,反正自己又不是真正的搜刮民財,這筆數額龐大的軍票,他早已想好了由誰來兌付。
那就是上海灘三大亨合開的三鑫公司。
三鑫公司壟斷整個上海灘的鴉片買賣,說他們日進斗金也不爲過,況且此前三鑫公司曾經和陳大帥爲敵,搶了他的鴉片,追殺他的兄弟,這筆帳,終於到了該算的時候。
正當陳子錕要對三鑫公司下手的時候,一封北京來的急電打亂了他的計劃。
吳佩孚發來電報,調陳子錕及其麾下一旅精銳緊急北上參戰。
北邊戰況遠比江浙戰爭要激烈的多,據說上次直奉戰爭張作霖敗北之後,憤而撤職了一批作戰不利的綠林老將,以受過現代軍事教育的軍校生如郭鬆齡、張學良之類接替之,奉軍整軍經武,面貌爲之一新,更進口了大批火炮、飛機、鐵甲戰車等先進武器,戰鬥力遠非兩年前可比。
直奉兩軍在山海關激戰月餘,死傷愈萬,依然相持不下,在這個節骨眼上吳佩孚調遣陳子錕北上,而不是讓齊燮元增援,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玉帥打算出奇兵偷襲奉軍。
論到奇襲,直系諸將中唯有陳子錕最爲擅長,既然玉帥開口,陳子錕責無旁貸,顧不上敲三鑫公司的竹槓了,立即啓程前往北京。
上海這邊大局已定,不用擔心同爲直系的齊燮元和孫傳芳背後捅刀子,段海祥有張鵬程看着,鬧不出亂子,閻肅已經進駐省城,有他坐鎮陳子錕一百個放心。
陳子錕打算帶陳壽的第七混成旅北上馳援,不過整整一旅人馬無論是鐵路還是船運都需要一段準備時間,所以他帶着衛隊先行乘船出發,目的地天津。
大帥出行,排場非同一般,前前後後十幾輛汽車,警察站在開道車踏板上,鼓着腮幫子猛吹警笛,用竹竿猛打不長眼的乞丐,路人紛紛迴避,默默的站在路邊看陳大帥的車隊耀武揚威的經過。
坐在汽車裡的陳子錕沒有看到,路邊人羣中有個穿陰丹士林布裙的纖細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