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林文靜出來,陳子錕趕緊抖擻精神招呼道:“林小姐,要車麼?”
“噓”林文靜見是陳子錕,眉眼間頓露喜色,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碎步跑過來,往車上一跳說:“快走快走。”
陳子錕二話不說,撒開兩條長腿拉着車嗖嗖就出了衚衕,林文靜這才捂着心口心有餘悸道:“真驚險,差點被張伯看到。”
“小姐,您這是離家出走還是咋滴?”陳子錕邊跑邊問。
“嘻嘻,阿叔你真會說笑,米姨帶着阿弟去赴牌局了,爹爹有飯局,家裡就剩我了,我和王月琪約好的,今天去看踩高蹺,對了阿叔,你的生意還好吧。”
“挺好的,吃穿不愁,小姐你咋想起問這個了?”
“因爲帶我們出去玩,連累你被米姨辭退,我一直想和你說聲對不起呢。”
“哈哈,沒事。”
王月琪的家就在兩條街外,很快到了王宅,林文靜下車道:“阿叔,你能等我一會兒嗎?”
“沒問題。”
“謝謝啊。”林文靜蹦蹦跳跳進王宅去了,過了不到十分鐘就和王月琪一起出來了,王月琪看到陳子錕到沒有任何意外,只是疑惑了一下:“你家換新車了啊。”
林文靜也不說破,和她同上了車,奔着大鐘寺就去了,每年正月初一都是大鐘寺廟會開幕的日子,唱戲的、玩雜耍的、踩高蹺的,還有各種廉價而美味的小吃,簡直應有盡有。
到了地方之後,王月琪給了陳子錕兩個大子兒,拉着林文靜玩去了,陳子錕把這兩個大子兒給了路邊擺茶攤的老頭:“老者,幫我看着車子,謝謝您。”
把車子安頓好,他就跟在了兩個女孩後面,廟會上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地痞流氓小混混更是少不了,兩個青春年少的女孩子自然很快被人盯上了,兩個無賴色迷迷的瞧着林文靜纖細的背影,擦一擦嘴邊的口水就跟了上去。
無賴的行動哪裡瞞得過陳子錕的火眼金睛,他快步上前,抓住一個無賴的胳膊向下猛拽,登時脫臼,疼的他慘叫一聲,豆大的汗珠往下滴,同夥手足無措,哪還顧得上跟蹤美女。
聽到後面的慘叫聲,林文靜回頭張望,王月琪見慣不驚的說:“沒事,許是踩着誰的腳了,對了,明天六國飯店開焰火派對,你去麼?”
“什麼,我不知道啊。”林文靜一愣。
“一定要去啊,全北京的名流都會到場的,這將是1919年最盛大的焰火晚會,爲了慶祝歐戰勝利和中國的舊曆新年,每個客人都穿着盛裝在焰火盛開的夜幕下翩翩起舞,簡直就像是童話一樣。”王月琪眯起了眼睛,做陶醉狀。
“噢”林文靜只能乖乖應了一聲,這段時間她一直被關在家裡反省,哪裡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情。
“我打聽過了,次長以上官員都會收到請柬的,不過段內閣這些官員親日派比較多,寧願留在府裡打麻將也不去湊熱鬧,所以請柬很容易搞到,我已經讓徐學長幫我搞了”
“幫我也搞一張好麼?”林文靜眼巴巴的說。
王月琪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好吧,我想想辦法,不過不能保證哦。”
陳子錕躲在不遠處,將她倆的對話偷聽的清清楚楚。
兩個女孩在廟會上逛了一會,玩的盡興之極,正想回家的時候,陳子錕拉着洋車及時出現了。
“兩位小姐,回去啊。”
“你來的正好,先送我去順承郡王府,再送你們小姐回家。”王月琪說這話的時候透着一股驕傲。
大年初一的街道上車馬稀少,陳子錕甩開兩條腿猛跑,一路來到郡王府,這門臉真叫氣派。三開間的大門,左右各有三開間掖門,形成毗連九間的正門,氣勢宏偉,門口的兩座石獅子更是面目猙獰,威風凜凜,不過最牛氣的還是站在大門兩邊的八個衛兵,一水的藍灰色軍裝,皮子彈轉帶盒子炮,腰桿挺得筆直。
王府門前一大塊空地,停滿了汽車、馬車、洋車,牆根太陽地裡蹲着一排車伕,不用問,這些車的主人都是來給住在這兒的大官拜年的。
順承郡王府裡住的不是前清的王爺,而是北洋政府炙手可熱的陸軍部次長徐樹諍上將,徐庭戈是他的侄子,王月琪就是來找徐學長的。
“我在這下就行了,林文靜,你先回去吧。”王月琪下了車,向林文靜再見。
“嗯,再見,有好消息趕緊通知我啊。”林文靜坐着洋車遠去了,王月琪這纔來到徐府門口,讓人通傳說要找徐少爺。
徐府的管家一看是女大學生來找侄少爺,不敢怠慢趕緊通稟,不大工夫徐庭戈出來迎接,把王月琪請了進去,邊走邊問:“咦,和你形影不離的那個女同學呢?”
“你說林文靜啊,她有事。”王月琪說。
“哦,你來有什麼事麼?王月琪。”徐庭戈有些心不在焉了。
“徐學長,六國飯店要開焰火派對,我……我和林文靜都想去,你能幫我們找兩張請柬麼?”王月琪道。
“這個難辦了,我叔父的幾個姨太太都想去,請柬根本不夠,不過觀看焰火的入場券是有一些。”徐庭戈說着掏出兩張票子來。
“有這個,才能進東交民巷,除了不能進六國飯店的餐廳和舞廳之外,和請柬差不多的。”
王月琪接了入場券,說:“謝謝學長,我走了。”
“沒喝茶就走啊,等等,現在不好叫車,我讓徐二送你。”
徐庭戈叫住一個傭人,讓他把徐二喊過來,出車送王月琪回家。
徐二正在門房用工苦讀一本初級小學課本,聽到少爺招呼趕緊拉着車送王小姐走了,王月琪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林宅。
此時林文靜已經回到了家裡,很幸運的是米姨和爹爹都沒回來,沒人發現她偷跑出去玩了,見到王月琪這麼快就來了,她頓時露出欣喜之色:“這麼快請柬就弄到了?”
“哪有那麼容易啊,達官貴人們搶都搶不來,就連看焰火的入場券都搞不到。”王月琪嘆氣道。
“哦,沒什麼的。”林文靜反而安撫起王月琪來。
又聊了一會,王月琪告辭走了,林文靜坐在桌旁,打開項鍊上的雞心盒子,望着母親的照片喃喃道:“媽媽,我好想去看焰火哦。”
……
晚上,小順子下班回到了紫光車廠,正要回屋睡覺,卻看到陳子錕大馬金刀的坐在正房的太師椅上衝自己招手。
“大錕子,啥事?”小順子趕緊過去問道。
“把門關上。”陳子錕嚴肅的說道。
小順子趕緊把門關上,拉了張椅子坐下,小心翼翼的說:“大錕子,你幹啥,別嚇我。”
“耀庭,咱們是不是好兄弟?”
小順子也嚴肅起來:“咱們是過命的交情!”
“那好,我現在有一件事,只有你才能幫忙,你幫是不幫?”
小順子心裡翻江倒海,大錕子這麼正經,難不成是在外面惹了人命官司需要找人定罪?
“大錕子,我願意幫你,我姐就託付給你照顧了。”小順子沉痛的說。
陳子錕倒被他搞得莫名其妙:“你說啥呢,我就是想找你弄兩張六國飯店焰火晚會的請柬。”
小順子長出了一口氣:“差點被你嚇死,還以爲是……”
不過轉念一想,臉又拉長了:“大錕子,我的好哥哥嘞,你這比要我的命還難啊,這次宴會是各國使節借六國飯店的場子擺的,請的不是外交使節就是達官貴人,我一個飯店衣帽間的小聽差,你活剝了我也搞不來請柬啊。”
陳子錕沉吟片刻,覺得小順子的話很有道理,自己有點難爲人了。
小順子眼睛轉了一轉,說:“你是不是搞混了,我昨天說的是看焰火的票子,不是請柬,你要票子的話,我倒是能搞一兩張。”
陳子錕道:“票也行,我現在就要。”
小順子果真從懷裡摸出一張入場券來,“這個先給你,其實不用票也行,把門的是我哥們,到時候能把你帶進去。
“你混的不賴啊。”陳子錕隨口誇了一句。
小順子卻眉飛色舞起來:“那是當然,我眼頭活,嘴又甜,誰不買我的面子,把門的那是我小兄弟,洗衣房的大姐整天給我拋媚眼,廚房裡弄點剩菜剩酒更是小意思。”
“呵呵,不錯。”陳子錕意味深長的又誇了他一句。
……
第二天一早,林文靜從睡夢中醒來,迷迷糊糊坐在桌子旁梳頭的時候,忽然看到桌上有一張粉紅色的紙條,拿起來一看,六國飯店焰火晚會入場券!
“媽媽,是你聽見女兒的祈禱了麼。”林文靜又打開了項鍊上雞心盒子,對着母親的相片幸福的垂淚。
有了票,還得向父親請假,梳妝完畢,小心翼翼的來到正房,一家人坐在桌旁吃早飯,太太說晚上有牌局,要和張太太李太太她們打足八圈,父親一邊看報紙一邊吃着飯,隨口道:“不要回來的太晚,我晚上也有個應酬,林媽你燒飯的時候只要做小姐一個人的就行了。”
又對女兒說:“晚上哪兒也不許去,老老實實在家裡溫書,到時候考不上北大唯你是問。”
這下林文靜不敢提了,埋頭吃飯,吃完了回去悄悄整理衣服,她冬天的外套只有兩件,一件藍的一件白的,想想還是準備穿那件陰丹士林藍的,再圍一條白色的長圍巾,效果最好。
把皮鞋從牀底下拿出來,用細布仔細的擦拭着,又倒了一杯水,梳子蘸着水把頭髮梳理了一遍,最後拿出錢包來,清點了一下自己的家當,每月兩角錢零花,已經積攢了半年,有一塊多錢之巨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下午,太太帶着文龍赴牌局去了,先生也和同僚喝酒去了,林文靜打扮整齊,拿着入場券悄悄從家裡溜出去,看到衚衕口熟悉的身影,頓時喜道:“阿叔,趕快,六國飯店。”
“好嘞。”陳子錕拉起車就走,今天他依然是一副幹練的短打,青布棉襖,冕襠褲子,扎着腿帶,頭上一頂舊棉帽,腳下一雙皮頭灑鞋,拉着車快步走在大街上,人人見了都贊,這車伕真利索。
來到東交民巷,今天使館區格外熱鬧,到處張燈結綵,外國人入鄉隨俗,按照中國人的規矩過新年,巡邏的洋兵們也穿了威武的禮服,皮靴和刺刀鋥亮,到處都是衣冠楚楚的中外賓客,歡聲笑語一片。
林文靜下了車,給了陳子錕一個子兒,拿着入場券興沖沖的去了。
陳子錕把洋車放好,從側門進了六國飯店,一個華籍警衛攔住了他:“幹什麼的?”
“哥們,我是李耀庭的大哥。”陳子錕笑着說,順手遞過一支菸卷,三炮臺。
“哥們你等等,我叫他過來。”警衛立刻和顏悅色起來,不大工夫把小順子找來了。
陳子錕把小順子拉到一邊,低語了幾句,小順子臉色都變了:“哥哥嘞,你淨給我出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