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錕想了一會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我們江東省籍的議員龔稼祥投的。”
阮銘川伸出大拇指讚道:“猜對了,這位銀行總裁對你可是讚譽有加,可見老兄在江北乾的有聲有色啊。”
正說着,一個穿黑色馬褂戴眼鏡的中年人倒揹着手進來,阮銘川立刻站起來招呼道:“我來引見,這位是我們報社的社長邵飄萍先生,這位就是陳子錕賢伉儷。”
中年人道:“哎呀呀,原來是陳將軍,我是久聞其名未見其人,今日一見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面啊,將軍果然英武,夫人更是貌美如花,真乃一對璧人。”
阮銘川道:“社長,陳將軍是來刊登結婚啓事的。”
邵飄萍道:“哎呀呀,更更得恭喜了,小阮,廣告費給打九五折。”
姚依蕾瞟了一眼阮銘川,意思說你們社長就這點氣魄?
“社長,我來安排就好,那啥,小王剛纔找您呢。”阮銘川略顯尷尬,趕緊把邵飄萍打發走,解釋道:“社長吝嗇鬼,你們別介意,廣告費多少都算我的。”
……
阮銘川沒有吹牛,《京報》上果然刊登了陳子錕和姚依蕾的結婚啓事,而且是一個正版,這氣派可是全北京獨一號,消息一刊出,陳子錕在東文昌衚衕的大宅子就絡繹不絕的有客人登門送禮了。
陳子錕在京城待的時間不長,但三教九流認識不少,軍警地痞賣苦力耍把式挑大糞的外加梨園行都是他朋友,京城人又喜歡湊熱鬧,一聽說他要辦喜事,呼啦一下全來了,裡裡外外不要陳子錕操一點心,全包圓。
最先登門的是寶慶和杏兒,兩人已經在去年秋天正式成婚了,那時候陳子錕還在南泰打拼,沒時間來恭賀,看到杏兒微微隆起的肚皮,陳子錕打趣道:“沒趕上喝你們的喜酒也就罷了,等我乾兒子出世的時候,說啥都得來討一杯酒喝。”
寶慶傻笑不說話,杏兒大大方方道:“好啊,不論生兒生女都認你當乾爹,等你以後有了孩子,咱們再結個兒女親家。”
陳子錕道:“那敢情好。”
寶慶說:“這幾天車廠放羊了,我尋思着你這裡缺人,不如我們兩口子來幫忙招呼個客人啥的。”
陳子錕自然說好,正說着,李俊卿和趙家勇就到了,老朋友們歡聚一堂,說說笑笑,不大工夫,京師警察廳的偵緝大隊長許國棟駕到,這位可是陳子錕的老朋友了,當初他當署長的時候,陳子錕還是個洋車伕,兩人地位天壤之別,如今卻倒了過來,陳子錕已經是虎踞一方的將軍,他還是個中級警官,不過在寶慶等人的眼裡,許國棟就是天一般的存在了。
又過了一會,交通部鐵路警備處副處長王庚將軍攜夫人陸小曼來訪,這夫婦倆可是北京城有名的金童玉女,他倆一亮相,先前還神采飛揚妙語連珠的許國棟立感自慚形穢,雖說偵緝隊長在社會上也算一號人物,但距離真正的上流社會還有不少的差距。
趙家勇是站警,王庚是他頂頭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平時根本撈不着和這樣的大人物見面,今天居然在陳子錕府上遇到,激動的他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愣了一會兒才上前敬禮外加自我介紹。
王庚和陳子錕是校友加同僚,陸小曼和姚依蕾是閨蜜,再加上王庚的鐵路警備處少將是陳子錕讓給他的,兩人的關係非比尋常,笑呵呵的和衆人見了禮之外,王庚道:“昆吾兄,結婚那天可夠你忙的,小曼和我商量過了,我倆替你招呼客人。”
陳子錕面有難色,剛纔已經答應讓寶慶兩口子做總管了,可王庚夫婦的盛情卻又難卻,關鍵時刻寶慶說話了:“有王先生幫你招呼客人,那最好不過了。”說着給杏兒使了個眼色。
杏兒會意,道:“對,大錕子你府上的客人都是有頭有臉的,得有分量的人招呼纔是,俺們兩口子給你端茶遞水打點下手就行。”
陳子錕道:“寶慶你比我結婚早,要不然給我當個伴郎挺不錯的,對了,果兒呢?”
杏兒道:“不提他還好,提起來我就一肚子氣,這小子不學好,放着好好的大學不去讀,整天不着家,這幾天又不見人影了。”
王庚道:“昆吾兄你缺男儐相是吧,這個好辦,我給你推薦幾個人,絕對最佳人選。”
陳子錕奇道:“何人?”
“咱們老師的兒子樑思成,徐志摩……嗯,志摩是離過婚的恐怕不合適,讓思永上,兩個男儐相還不行夠麼。”
陳子錕道:“來的匆忙,還沒到老師家裡拜會,思成不是要去美國麼,怎麼還沒動身?”
王庚道:“美國是一定要去的,賓夕法尼亞大學已經錄取他了,不過爲了你的婚禮,讓他推遲一個月出發應該不是問題,對了,思成的未婚妻林徽因也在北京,不如請她做女儐相吧。”
陳子錕道:“好啊,這下齊了。”
姚依蕾卻翻翻眼皮,似乎有些不悅。
他們在這邊談笑風生,許國棟趙家勇李俊卿他們頓覺尷尬,索性起身告辭,王庚卻道:“你們坐你們坐,我部裡還有公事,說完就走。”隨即拍拍陳子錕的肩膀擠擠眼睛,帶着陸小曼走了。
王庚夫婦離開之後,陳子錕才問姚依蕾:“你認識林徽因?”
姚依蕾冷笑道:“怎麼不認識,你們男人都喜歡她。”
“那你的意思是說,女人都不喜歡她?”
“那倒不是,只不過……算了,說了你也不懂,不過我可先說了,纔不要她做女儐相。”
陳子錕自然不敢反對:“都依你,回頭我就給王庚打電話,讓他別和林小姐提了。”
……
婚期定在農曆三月二十,也就是公曆四月二十三這天,本來依陳子錕的意思是不想大張旗鼓的操辦,不過姚家可不樂意,人家就這麼一個女兒,還不得風光大嫁。
從陳子錕進京到辦婚禮,僅僅有十來天的準備時間,相當倉促,好在北京城服務業發達,只要捨得花錢,就沒有辦不成的事兒。
擇日子,放大定,雙鵝雙酒、棗生桂子,一切都按老北京的規矩來,一絲不苟,婚禮前兩日,姚公館送了六十四擡的嫁妝到陳府,一水的朱漆躺箱,綾羅綢緞瓷器錫器樣樣俱全,花瓶、大鏡子這些易碎的玩意都是請的“歪脖”來扛着走的,前面還有鼓樂開道,擺足了譜兒,賺足了面子。
到了結婚那天,東文昌衚衕的陳宅門庭若市,汽車洋車排成長隊,許國棟專門調了一隊巡警維持交通秩序,一大早的陳子錕就十字披紅騎着高頭大馬帶着轎子到西長安街的姚公館迎親去了。
這年頭新郎官的標準打扮藍長衫黑緞馬褂,頭戴呢子禮帽插着金枝,胸前十字披紅,新娘是鳳冠霞帔大紅鞋,男的騎馬女的坐轎,一點馬虎不得,可憐姚依蕾向來以新派摩登自居,結婚之時還不是乖乖按照父母的意思來。
費勁一番周折,終於將新娘從姚公館接了出來,儀仗浩浩蕩蕩走在長安街上,由於排場太大,以至於堵塞了交通,路邊一輛汽車裡,一位身着長袍鶴髮童顏的矍鑠老者用英語問道:“這是一場婚禮麼?”
坐在前排的徐志摩答道:“泰戈爾先生,您說的沒錯,這是極具民族特色的中國傳統的婚禮儀式。”
泰戈爾大感興趣:“我可以參觀一下麼?”
徐志摩猶豫道:“這……”
“那不是陳子錕麼,原來是他結婚啊。”坐在泰戈爾身旁的林徽因瞪起大大的眼睛驚訝道,“我還以爲他會採取西式婚禮呢。”
既然是相熟之人,那泰戈爾先生的這個不情之請就很容易滿足了。
一路尾隨迎親隊伍來到東文昌衚衕,這裡裝扮一新,街道鋪上淨土,門頭掛着紅綢子、紅燈籠,喜氣洋洋,熱鬧非凡,鞭炮炸響,喜糖紛飛。
最引人注目的並不是新娘子和新郎官,而是那一個個如雷貫耳的賓客大名,梁啓超、熊希齡、汪大燮、辜鴻銘,這些政壇學界的名人是陳子錕的老友了,自不必說,引起轟動的是直魯豫巡閱使吳佩孚大帥派侍從官送來的一幅親筆所書的“囍”字。
正在衆人還沉浸在吳玉帥帶來的震撼時,忽然又有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大內也來人了,一位穿前清補服的內務府官員代表退位宣統皇帝向藍翎侍衛御賜黃馬褂巴圖魯陳子錕贈送了一對景泰藍花瓶。
吳玉帥和皇帝都派人來送禮,這排場忒大了,代表齊天武館來喝喜酒的閆志勇在人羣中忍不住讚道:“真是人不可貌相,這才幾年光景啊,人家就混到這個地步了。”
旁邊有人道:“兄臺此言差矣,陳子錕相貌堂堂,骨骼精奇,五年前我給他看相的時候就猜到有今天了。”
閆志勇扭頭一看:“哎,你不是前門外看相的那個胡半仙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