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費巨資維持軍隊可不是爲了保境安民這麼簡單,養兵是爲了搶地盤,搶地盤就可以徵更多的稅,有了錢就能買軍火,招募更多的兵,打下更多的地盤,這纔是一個真正的軍閥該做的事情。
但陳子錕所處的江北地域非常尷尬,東北方是義兄陳調元的地盤,西北方是恩帥吳佩孚的地盤,能用兵的方向唯有向南,也就是江南孫開勤掌控的地區,可是現在他實力還足以和孫督軍開戰,只好先拿江北的土豪們開刀了。
以往土匪肆虐之時,不少地主豪強都興建了堡壘土圍,買洋槍僱炮手,稱霸一方,陳子錕收編了蓋龍泉之後就拿這幫人下手了,不費吹灰之力就解決了幾個堡子,順帶着佔據了幾個盛產白煤的礦井,荷包纔算略微鼓了起來。
南泰白煤是蒸汽船上極好的燃料,省城的白煤價格每噸二十五塊錢,而挖出來的成本價才八塊錢,倒騰一把利潤很是可觀,只是水路運輸成本太大,不過這難不倒陳子錕,他把這一塊兒業務整體包給了混江龍,有大水匪坐鎮,煤炭生意順風順水,賺的盆滿鉢滿。
轉眼就開春了,五百畝罌粟田裡,被雨雪漚的黴朽糟爛的麥秸下長出了翠綠的嫩葉來,到了清明節的時候,開始拔結抽杆發育出枝杈來,此時陳子錕也踏上了北上之路。
農曆三月初七是吳玉帥的五十大壽,普天之下各路英豪都得去拜壽送禮,身爲吳佩孚得意門生的陳子錕自然也不例外,他精心準備了一份賀禮,包括白虎皮一張,美國造象牙柄左輪槍兩把,龍泉寶劍一柄,帶着副官馬弁還有姚依蕾,浩浩蕩蕩出發了。
一路來到徐州,先行拜會了陳調元,然後一同乘坐隴海路火車抵達洛陽,此時洛陽已經高朋滿座,所有的飯店、煙館、妓院都住滿了,就連兵營也被騰出來招待賓客,兩人被招待到兵營下榻,安頓好了之後才帶着禮物到直魯豫巡閱使公署。
大帥過壽,公署裝潢的花團錦簇,壽堂兩側貼着的是吳佩孚最喜歡的一副對子,乃康有爲所書:牧野鷹揚,百歲功名才半紀;洛陽虎視,八方風雨會中州。
負責招待各路賓客的是吳佩孚的參謀長張方嚴,看到陳子錕攜夫人前來,張參謀長連忙招呼他坐下:“你是自己人,不需那些虛禮,等大帥接見完了這撥客人就讓你進去。”
等了一會兒,從客廳出來幾個金髮碧眼的洋人,吳佩孚一身長衫馬褂笑盈盈的送出來,聽洋人說話似乎是俄語,陳子錕有些詫異,難不成蘇俄也來給玉帥拜壽?
送走了老毛子,吳佩孚冷冷看了看陳子錕,卻不搭理他,笑對陳調元道:“徐海鎮守使到了,未曾遠迎,失禮失禮。”
陳調元忙道:“玉帥折殺末將了。”
“請裡面說話。”吳佩孚笑容滿面把陳調元讓了進去,卻把陳子錕晾在外面,搞得他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
陸陸續續又有好多客人來送上禮物,陳子錕也算見了一回世面,其中有廢帝溥儀御賜的御筆壽頌宇玉軸、純金無量佛,醇親王送的白玉如意、仇十洲真跡《卞洛圖》以及伊犁駿馬一匹;湖北督軍蕭耀南送的純金壽桃、一百萬響的鞭炮和一百斤重的超大號壽燭一對,陝西督軍劉震華送的魚翅席一千桌,金羅漢五百尊;湖南督軍趙恆惕送的玉器一箱,金條一盒,另有湘繡壽軸一對,吳佩孚見了大爲欣喜,當即命人掛在壽堂上,壽軸上書:
洛陽三月花如錦,南極一星光燭天。
客人來了一波又一波,就是輪不到陳子錕覲見,同來的姚依蕾急了,大小姐脾氣上來要去找吳佩孚理論,卻被陳子錕勸住:“你先回去吧,我猜到是怎麼個事兒了。”
姚依蕾氣鼓鼓的回去了,陳子錕又在壽堂上枯坐兩個時辰,好在張方嚴一直照顧着他,茶水瓜子香菸管夠。
入夜時分,吳佩孚出去赴宴的時候,陳子錕依然坐在壽堂上,張方嚴勸道:“大帥,您看是不是帶小陳一起赴宴?”
吳佩孚冷哼一聲:“讓他坐着吧。”說罷拂袖而去。
這場酒喝的時間真夠長的,晚上九點鐘纔回來,玉帥多喝了幾杯,臉膛紅彤彤的,見陳子錕依然坐在空蕩蕩的壽堂上,便道:“子錕,你過來。”
陳子錕隨着吳佩孚來到內宅書房,吳佩孚問道:“你知道自己錯在何處麼?”
“卑職不知道。”陳子錕答道。
吳佩孚一拍桌子:“不知道就去想,外面跪着去!”
陳子錕也不含糊,來到書房前的空地上,撲通一聲就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天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剛過清明,雨水還是頗有涼意的,很快就打溼了頭髮和軍裝,整個人澆的如同落湯雞,吳佩孚敞着書房的門,亮着檯燈在屋裡讀春秋,看也不看外面。
張方嚴看見這一幕,趕緊報告吳佩孚的夫人張佩蘭。
夫人聞報,來到書房一看,立刻責備吳佩孚:“怎麼讓子錕跪在雨地裡?”
吳佩孚道:“我是讓他好好反省。”
張佩蘭見丈夫固執,只得撐起一把油紙傘款款來到院子裡,幫陳子錕遮擋雨滴,好言勸道:“子錕,快給玉帥認個錯。”
陳子錕梗着脖子道:“我沒錯。”
張佩蘭嘆道:“這爺倆一個倔脾氣。”
吳佩孚暴跳如雷:“讓他跪着,在江北種了幾百畝鴉片,還敢說自己沒錯!”
陳子錕道:“卑職是不得已爲之,南泰貧瘠,民不聊生,收編土匪五千,張張都是要吃飯的嘴,陸軍部不給錢,孫督軍不發餉,卑職又不忍心盤剝黎民百姓,只好自謀生路,不種鴉片,實無活路!”
吳佩孚怒氣稍減,道:“你上來說話。”
陳子錕膝行上堂,渾身上下水淋淋的,冷的直哆嗦,看的張佩蘭心疼不已,趕忙安排下人燒薑湯去了。
吳佩孚道:“這麼說,江北匪患已經平了?”
陳子錕早已打好了腹稿,將自己入駐江北以來的所作所爲娓娓道來,如何對付劣紳,如何懲治省軍亂兵,如何貸款購槍,如何招安土匪,聽的吳佩孚大爲感慨:“不易啊,可是即便如此,你也不能種鴉片啊。”
“玉帥,鴉片氾濫,我不種也有別人種,何況我只是種鴉片而已,轄區內嚴禁吸食,這些鴉片煙將來會通過上海運往法國,讓那些外國人消受,不禍害咱們中國人。”
這話略有牽強,但吳佩孚卻當了真,點點頭道:“用心良苦,爲難你了,當初派你去江北也是歷練,看來你做的還算不錯,不枉我一番苦心,但你經常劍走偏鋒,長此以往並非好事,你要知道,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啊。”
陳子錕道:“謹遵玉帥教誨。”
吳佩孚道:“江北護軍使雖然名義上歸江東督軍管轄,其實是獨立單位,這樣吧,我寫一封手令,你到北京去領軍餉器械,這樣總比你種鴉片強的多。”
“謝玉帥!”陳子錕感激涕零。
氣氛緩和了,陳子錕便獻上了壽禮,白虎皮是從土匪山寨繳獲的,左輪手槍是美國兵工廠定做的,龍泉寶劍是從民間高價買來的,雖然不算特別貴重,但也算別出心裁了,吳佩孚相當滿意,尤其對那張白虎皮讚賞有加,拿着虎舌做的刷子捋着虎毛,頻頻點頭。
陳子錕套近乎道:“玉帥五十大壽,連俄國人和清帝都來恭賀,可見您威名如日中天啊。”
吳佩孚冷哼一聲道:“蘇俄孤立於世界,急缺盟友纔來找走門子,老毛子信得過,母豬都能上樹,溥儀送禮,那是以爲去年有些腦子壞掉的國會議員要把紫禁城三大殿拆了建國會大樓,被我一封電報壓了下去,愛新覺羅爺倆還情來的。”
陳子錕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張佩蘭端着薑湯進來,發現這爺倆已經談笑風生了,無可奈何的笑了。
……
吳玉帥的五十大壽驚動了整個中國,熱熱鬧鬧的辦了半拉月才消停,陳子錕辭別大帥,帶着夫人和隨從走京漢路直接進京去了。
這回在車站迎接的是姚啓楨夫婦,姚太太看到消瘦了許多的女兒從車上下來,頓時眼淚汪汪:“乖女兒你可受苦了。”
姚依蕾也哭了:“媽~~~”撲到母親懷裡抹起了眼淚,姚啓楨也摘下金絲眼鏡,用手帕擦了擦眼角。
回到公館,桌上擺滿了各色點心,姚依蕾喜笑顏開,當場就拆了包裝吃起來,還一個勁的誇讚:“嗯,好吃,是這個味!”聽的姚太太再次傷心落淚,女兒以前可是個挑食的主兒,在南泰住了半年多,把孩子都餓成啥樣了。
“蕾蕾,這次來了就不走了吧?”姚太太問道。
“不走了,鄉下實在沒趣,沒自來水,沒電燈,沒抽水馬桶,沒地方看電影,街上連洋車都沒有,可把我憋死了。”姚依蕾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又彈了兩下:“連沙發也沒有。”
姚啓楨道:“子錕,這次進京有什麼打算?”
陳子錕道:“先把婚禮給辦了,然後還有幾件大事要處理,少不得要請岳父大人出馬。”
姚啓楨坐在單人沙發上,給菸斗填滿了菸絲,點燃了美美抽了一口,翹起二郎腿道:“婚禮自然是要辦的,我們姚家在京津怎麼說也是有頭臉的人,怎麼能悄沒聲息的就把女兒送人了呢,至於你的那幾件大事,說說看,或許我能幫得上。”
當初姚依蕾和西園尾雄婚事告吹,鬧得滿城風雨,爲了平息風言風語,姚啓楨夫婦才忍痛讓女兒跟陳子錕去了南泰,如今風聲已經過去,姚啓楨在交通銀行也算站穩了腳跟,所以說話底氣比以往足了不少。
陳子錕開門見山道:“有岳父這句話就太好了,我想修一條鐵路。”
姚啓楨一口煙嗆在肺裡,咳嗽幾聲道:“你說什麼,修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