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看見這面旗,聶金庫興許還能有勇氣抵抗一下,看到陸軍第三師的軍旗後,他僅有的一點血性也都付之東流了,怪叫一聲快跑,兩個擡滑竿的士兵是他的親信,關鍵時刻倒也仗義,擡着聶金庫瘋狂逃竄,轉瞬就不見了蹤影。
壓陣的長官都撒丫子跑了,當兵的更不在話下,只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玩命的跑啊,可他們跑得再快也沒槍子快,第三師的士兵跟攆兔子一樣在後面砰砰的放槍,跑得慢的橫死當場,沒死的嚇得魂飛魄散,嫌肩上的七斤半太礙事,摘下來往路邊一丟,立刻身輕如燕,跑得飛快。
其實出城的部隊並非第三師的人馬,而是陳壽的綠帽子營,第三師的兄弟纔不屑於和省軍這種輕量級的對手過招呢,反而是土匪出身的綠帽子營對於追擊官軍這種事情有種與生俱來的熱忱。
省軍逃得飛快,就連向來以飛毛腿著稱的苦水井杆子們都不得不甘拜下風,他們追出去二里路,撿到兩件很值錢的大洋落。
兩門八成新的德國造格魯森五七快炮,炮彈箱都沒拆開就成了戰利品。
此役大勝,打死“土匪”數十人,活捉五十多人,除了兩門五七快炮之外,繳獲槍械二百餘支,子彈三千餘發,賺了個盆滿鉢盆,得勝收兵,任由聶金庫等人退往江南。
城頭上觀戰的柳縣長很不解,問道:“爲何不乘勝追擊,以絕後患?”
陳子錕放下望遠鏡道:“打死了聶金庫,以後誰給咱們送槍送彈。”
一衆人等哈哈大笑起來。
……
聶金庫倉皇逃到江邊,收攏潰兵居然還有三百多人,不禁沾沾自喜起來:看來老子的帶兵能力還是崗崗的,跟吳佩孚的第三師過招都能剩下一多半人馬呢。
渡船還在江邊等候着,敗兵們垂頭喪氣上了船,一言不發,向南岸駛去,忽然突突的馬達聲響起,一條插着龍旗的快船從蘆葦蕩裡衝了出來,後面跟着十幾條舢板,船頭氣勢洶洶的站着赤膊漢子,手裡不是槍就是刀。
不好!水匪來了,潰兵們驚慌起來,船老大趕緊停下船,聶金庫硬着頭皮和水匪交涉。
“老大是哪路人馬?”
對方回道:“是混江龍的弟兄。”
聶金庫道:“兄弟是江東陸軍十一團的,還請給個方便,有情後補。”
對方陰陽怪氣的答道:“你是陸軍,怎麼跑到江裡來了,再說這一身行頭也不像啊,怎麼穿的跟陸匪似的,你們是不是來搶俺們生意的?”
聶金庫忙道:“誤會誤會,都是誤會,莫傷了和氣。”
對方道:“想不傷和氣也行,把槍留下,人滾蛋。”
“老大給個面子吧,說什麼俺們也是省軍的人馬,撕破臉怕是不好看吧。”聶金庫這話說的有點底氣不足,省軍雖然佔據了江南富庶土地,但卻對淮江上的勢力無能爲力,十一團的弟兄們更是不習水性,真打起來,只有喂王八的份兒。
“面子是自己掙得,不是別人給的。”一個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的水匪從船艙裡出來,懶洋洋的說道,陽光灑在他身上,宛如鑲上一層金邊。
“混江龍!”人們驚恐的低聲叫道,這位水匪的傳奇故事很多,據說他能在水底閉氣三天三夜,比水滸傳裡的浪裡白條還厲害。
“好,就當交個朋友了,弟兄們,把槍留下,咱們走。”聶金庫一咬牙,終於做出了明智的選擇。
十一團清潔溜溜的回到了南岸,除了頭上的斗笠和身上的衣服,啥都沒剩下,連師長贊助的兩門火炮都打了水漂,便宜了陳子錕,這回聶金庫是真怕了,打也打不過,又沒法向督軍交代,一夜間他幾乎愁白了頭。
最後還是師爺給他出了個妙招,杜撰了一封戰報送到省城,就說自己帶領部下化裝成土匪,襲擊了南泰縣城,戰果頗豐,繳獲無數,另外籌措大洋兩萬塊,四處打點,把這事兒糊弄過去就成。
聶金庫依計而行,果然沒事,還受到了督軍大人的一番勉勵呢,當然這是後話了。
……
縣城裡駐紮着上千軍隊,土匪是絕不敢再捋虎鬚了,省軍受了這麼大挫折,除非直皖再度開戰,否則也不會大舉進攻,後方穩定,陳子錕準備啓程前往上海,一步步的實現自己的理想了。
護軍使離開駐所,關防由閻參謀長代掌,民政大權由柳縣長負責,想必是萬無一失。
陳子錕的隨員很多,除了沈姚二位夫人之外,還有副官趙玉峰,馬弁王德貴李長勝,勤務兵雙喜青鋒,後勤處長龔梓君,以及精心挑選出來的護兵十二人、服侍夫人的丫鬟婆子等。
爲了掩人耳目,所有人都穿便裝,乘坐一艘客船沿江而下,一路順風順水,江景美不勝收,轉眼就到了著名的老虎灘,船老大帶領水手小心翼翼的從暗礁中穿行而過,忽然一陣馬達聲,船老大手搭涼棚一看,頓時大叫道:“不好,有水匪!”
陳子錕鎮定自若,他早知道淮江上水匪肆虐,此行是做了萬全的準備的,船上的護兵全都是見過血的老兵,長槍短炮配備齊全,而且就在客船後面還有一艘緊跟着的貨船,船艙裡就藏着一挺馬克沁。
插着龍旗的機器船冒着黑煙開過來,攔在客船前面,龔梓君嚇壞了,告訴陳子錕說,這是大水匪混江龍的旗號,但凡沒有插他發放的小旗的船隻都要被打劫,咱們怕是也不能例外。
陳子錕淡然一笑:“我就喜歡和土匪打交道,今天倒要會會這條混江龍。”
機器船慢慢貼了過來,一條大漢蹭的跳上客船,震得船頭一抖,頓時鴉雀無聲。
緊跟着又是幾個水匪跳過來,動作利落的不得了,其中一人剃着光頭,眉毛鬍子全沒有,一顆腦袋跟雞蛋似的,手裡峨眉刺滴溜溜打轉,赤腳踩在船板上,如同釘在上面一般,任憑船隻搖晃,紋絲不動。
要換了尋常人等,早就磕頭求饒了,但陳子錕卻依然怡然自得的坐在船頭的躺椅上,一頂白色巴拿馬草帽和墨晶眼鏡彰顯風流倜儻,不知道的還以爲是誰家的公子哥呢。
他自然是有底氣的,水匪不過二十條槍,光自己船上就不止這個數,後面還有一挺馬克沁瞄着他們的,就算水性再好,也架不住子彈密集掃射。
混江龍個子很高,身上紋着一條黑龍,皮膚被陽光曬得黝黑,肌肉健碩線條流暢,眼神不羈,一看就不是善類。
他瞅瞅陳子錕,有些納悶,問道:“你是船主?”
陳子錕點點頭:“是我租的船。”
“你姓什麼,是做什麼買賣的?”
“姓老茵兒,江北這塊地兒都歸我管。”陳子錕笑吟吟道。
混江龍瞳孔收縮了一下,對方的從容讓他有些吃不準,老茵兒是水面上的黑話,姓陳的不能說姓陳,要叫老茵兒,江北地界大了,南泰縣是知縣也管不了那麼寬廣的區域,難道說這位爺是……
陳子錕站了起來,身量比混江龍還高了一些:“閣下就是混江龍吧,我聽過你的名字。”
混江龍終於明白過了,這個姓陳的年輕人是誰了。
“聽說夏大龍是被你氣的中風的?”他忽然問起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問題。
“是啊。”陳子錕答道。
“你和他有仇?”
“沒仇,我看他不順眼而已。”
混江龍點點頭:“幸虧你沒殺他,不然我一定殺你。”
陳子錕笑了:“他對你有恩?”
“不是,夏大龍的命是我的,誰也不能殺。”混江龍硬梆梆的說道,從腰間拿出一面杏黃小旗拋過去:“把這個插在船頭,一直到省城都沒人找你們的麻煩。”
陳子錕接過小旗,笑了笑,還是收下了。
“混江龍,我看你有點眼熟。”他說。
“是麼?那你可能記錯了,我們沒見過。”混江龍瞥了他一眼,一縱身回去,其餘幾名水匪也都跳回了自己的船。
“護軍使,告辭了!”混江龍站在船頭抱拳道,機器船轟鳴起來,拖着一股黑煙遠去了。
一場虛驚,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龔梓君心有餘悸:“護軍使,這水匪太囂張了,早晚滅了他們。”
陳子錕道:“我倒覺得這個人蠻有意思的,而且,我確實覺得這張臉有些面熟。”
……
一路有驚無險,順利抵達省城,陳子錕是微服前來,並不打算拜訪孫督軍,他輕車簡從在龔梓君的陪伴下來到了匯金銀行,支取先前貸的二十萬塊錢。
龔稼祥終於見到了慕名已久的江北護軍使,雖然早就知道他年輕有爲,但真見了本人,還是吃了一驚。
陳子錕實在是太年輕了,看面相也就是二十五歲左右,但舉手投足之間毫無一般年輕人的輕佻虛浮,一看就是經歷過大場面的角色。
龔總經理是英國留學的,一嘴牛津腔呱呱叫,不自覺的在談話中就帶了幾句英語,陳子錕微微一笑,依然用官話作答,但顯然他能聽懂龔稼祥語速很快的英文。
聊了一會兒金融業務上的事情,龔稼祥忽然道:“幸虧護軍使來得及時,若是再遲幾日,怕是碰不到面了。”
陳子錕道:“莫非龔總經理要出差?”
龔稼祥道:“非也,我是江東省籍的國會議員,要到北京去履行職責。”頓了頓他又頗爲無奈道:“其實不過是去湊個數罷了,這場選舉,純粹是掩耳盜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