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錕決定,用炮彈來答覆土匪提出的無理要求。
雖然他是西點軍校教出來的用炮高手,但是這種光緒年造的前膛炮並沒使用過,不過這難不倒他,無非是大號的火銃而已,先填火藥,再填炮彈,炮彈是縣裡鐵匠用生鐵鑄的,尺寸不合規格,爲了防止火藥氣體泄漏,外面蒙了一層破布。
三門江南製造局出產的前膛炮,裝足了黑火藥,插上了捻子,悄悄瞄準了河灘上正愜意休憩着的土匪們,上百條快槍也裝了子彈拉了栓,靜靜地等待着開張的時刻。
夏大龍作爲士紳代表被請到了城牆上觀戰,反正也翻不了天了,他索性靜下心來,看陳子錕拿什麼和土匪打仗。
所有武器就位之後,陳子錕摸出銀殼漢米爾頓看了看,兩個時辰不多不少,正好到了。
他下令道:“以炮聲爲號,自由射擊。”
命令傳遍了城頭,大夥兒都憋足了勁,準備乾土匪們一下狠的。
陳子錕親自點炮,用火把點燃了捻子,導火索噝噝的燒着,大夥兒都用手捂住了耳朵。
一聲轟響,強勁的後坐力推動沉重的火炮向後竄去,一枚鑄鐵炮彈呼嘯出膛,帶着萬鈞力量打向百丈外的土匪們。
這一炮是瞄着樑茂才所在的位置打的,狗日的居然敢搶姚依蕾,不把丫挺的炸成碎片,就解不了這口氣惡氣。
樑茂才年紀輕輕就當了匪首,絕非浪得虛名,在危險面前,有經驗的土匪總會先知先覺,並且做出最有利於自己的判斷,樑大當家向前一竄,整個人趴在了地上,很不巧,頭部着地的位置正好有一攤新鮮熱辣的馬糞,全讓他嚐到了。
炮彈的嘯聲就在耳旁,其實他不躍也未必打得到他,前膛炮又不是狙擊槍,準頭沒那麼精確,不過由於土匪們聚集的比較密集,這一炮的戰果還不少。
土匪們眼睜睜的看着三個同伴被炮彈打斷了軀體,圓溜溜的鐵球在擊中人體後發生了變化,化作七八個鋒利的碎鐵塊,又炸死了兩頭騾子。
緊跟着又有兩枚炮彈打來,但是土匪們已經有了戒備,戰果很小,但同時城頭上的槍聲也響了起來。
土匪們太過大膽,覺得縣裡人不敢開槍打他們,宿營地就設在城外一里地,手槍是夠不着他們了,可這個距離正好在步槍的有效射程之內。
城頭上噼裡啪啦跟放鞭炮一樣響個不停,老百姓們那個興奮啊,都快趕上過年了,瞄也不瞄,啪啪的亂打槍,根本不管能不能打着人,有幾桿使用黑火藥的火銃打得也很流暢,城頭上瀰漫着喜慶的硝煙。
土匪們可遭了殃,一個個哭爹喊娘,屁滾尿流,樑茂才從地上爬起來,滿臉都是馬糞,抹一把臉,就看到弟兄們到處亂竄,遍地都是死人死騾子。
“姓陳的,我草你祖宗!”樑茂才拔出盒子炮砰砰朝城牆上亂打,他槍法是不錯,可盒子炮的射程不得力,隔了一里地,能打到人才叫奇怪。
樑茂才舉起單筒千里鏡看看城頭,只見他的大仇人陳子錕身旁站着一個老頭,正是啜叨自己來攻打縣城的夏大龍!
“夏大龍,我和你不共戴天!”樑茂才全明白了,夏大龍出賣了自己,這條老狗一定是想拿自己的人頭邀功請賞,才設下這個驚天騙局。
殺虎口的當家人流下了悔恨的熱淚,悔不該啊~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聽城頭上的槍聲密度,起碼有兩百條槍,弟兄們根本打不過,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樑茂才恨恨的將槍裡的子彈朝城頭上傾瀉完畢,大喊一聲:“小的們,扯呼!”
土匪們丟下十來具屍體倉皇退走。
城頭上一陣歡呼,陳子錕成了英雄。
夏大龍悄然離去,心中恨意更深,他知道,經過這麼一鬧,自己和土匪之間友好默契的合作關係算是徹底砸了。
……
土匪退走之後,民軍殺出來打掃戰場,撿獲鳥槍火銃十餘枝,死騾子七匹,另有十五土匪被打死打傷,遺棄在戰場之上。
武器自然是充公,騾子屍體被拉去剝皮煮肉,犒賞三軍,死了的土匪也好辦,腦袋用斧頭剁下來,用高粱篾子編成餓籠子盛起來,掛在城頭示衆,最難處置的是幾個受傷的土匪,是殺是關,難以定奪。
陳子錕是土匪出身,見到土匪就像見了孃家人,可是當前的形勢可不容他徇私情,他表示,軍隊只管作戰殺敵,如何處置土匪是縣長的責任。
柳縣長毫不含糊,在城門口升堂審問,讓人來辨認這幾個土匪手上可有人命官司。
土匪們作案大都是在荒郊野外,很少在縣城拋頭露面,自然沒有苦主,不過這種熱烈氛圍下如果沒有戲唱,會是一件很煞風景的事情,所以柳縣長急中生智,大喝道:“有沒有家裡遭過土匪害的!”
這下舉起一片手來,南泰土匪肆虐,遭過綁票搶劫的人實在數不勝數,想到在土匪手裡吃過的大虧,人民憤怒了,把無盡的怒火傾瀉到這幾個手無寸鐵而且受了傷的可憐土匪手上,大夥兒一擁而上,拳打腳踢牙咬,片刻之間幾個土匪就一命嗚呼了。
柳縣長宣佈,土匪活該被打死,打人者無罪。
百姓們見了血,更加興奮起來,有好事者上前,用鋤頭將土匪的腦袋剷下來,拎在手裡滿街走,後面跟着一羣閒漢聒噪叫好。
柳縣長不寒而慄,這還是往日溫良恭順的縣民麼?這他媽比土匪還狠,難道說南泰縣每個人骨子裡都有潛在的嗜血因子?他被自己召喚出來的惡魔嚇壞了,有些無所適從。
“怎麼樣?”陳子錕走過來,笑吟吟的拍了拍柳優晉的肩膀。
“民心可用啊。”柳縣長眯起眼睛,志得意滿,今天他總算是過了一把縣長的癮頭,一呼百應的感覺,真爽!
……
土匪退了,事情又來了,先是張老爺違約,承諾捐獻的大洋一百塊不給了,說是家裡錢緊,暫時拿不出這麼多現洋,先欠着吧。
然後是醉仙居林老闆許諾的一百斤雞蛋烙饃也泡湯了,不過林老闆比張老爺稍微講究點,拿了幾罈子白酒湊數,倒也不算出爾反爾。
李舉人捐獻的綢緞已經用了,城頭上那些花花綠綠的旗幟就是他的貢獻,可是土匪已經走了,這些上好的綢緞再拿來當旗幟未免有些可惜,可不管護軍使是否答應,李舉人就讓家人把旗子全都扯下來拿回家去了,有人問他,綢緞都裁開了,做不成衣服了,拿回去有啥用,李舉人說,就算拿回去做個褲衩也是好的,擱在城牆上怪浪費的。
孫浩然也把那口壽材擡了回去,土匪跑了,陳將軍自然用不着與南泰共生死了,棺材派不上用場,難道還留着不成。
現場招募的八百義勇,到了下午就一個不剩了,全回家了,發給他們的槍支彈藥也都帶了回去,沒人覺得不好意思,他們都是要把名字留在縣誌上的英雄,打走土匪的好漢,拿一兩杆破槍回家還不天經地義。
一上午,南泰縣城經歷了一場瘋狂嘉年華,到了晚上就恢復了平靜。
吃虧最大的不是樑茂才,而是夏大龍,他的宅子被燒掉三分之一,一直視作私兵的保安團也被陳子錕藉機撤銷了,一百多號弟兄沒了飯吃,怨聲載道。
今天暴民洗劫保安團的事情,讓夏大龍想到辛亥年間,自己也是這樣帶着一羣剪了辮子的巡防軍衝進縣衙,殺了縣令,洗劫了後宅,如今十二年過去了,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若是年輕時候,夏大龍當即就要拔槍相向,和陳子錕分個你死我活,可如今他年齡大了,火氣不那麼旺了,做事也會思前想後了,陳子錕佔着民心,不能和他當面衝突,要幹,得趁黑天半夜下手。
夏大龍最新任的幾個老夥計都陰沉着臉在擦槍,昨晚的事情他們到現在沒緩過勁來,一門心思憋着報仇,都是血氣方剛的好漢子,仇恨不能過夜,雪恨就在今晚!
“化裝成土匪再去,不能留人話柄。”夏大龍這樣交代。
陳子錕等人也很沮喪,土匪是走了,除了夏小姐捐的一盒子金首飾外,啥也沒撈到,還是光桿司令一個。
“這樣可不行啊。”陳子錕說。
“哎,誰能料到土匪這麼不經打。”柳縣長說。
陳子錕眼珠一轉:“大部土匪走了,可架不住還有小股土匪滲進城裡啊。”
柳縣長會心的一笑:“是這個理兒?不過,土匪滲進城裡,應該找誰的麻煩?”
兩人對視一會兒,均是狡黠的一笑。
當然是去找夏大龍的麻煩。
一事不煩二主,調動百姓積極性的重任,還在夏老爺肩頭。
事不宜遲,趁着天黑,陳子錕帶着王德貴和李長勝,穿上全套黑色夜行衣,腰佩短槍匕首,奔着夏家方向而去。
與此同時,夏家廢墟里也鑽出四個黑影來,一水的十三太保夜行衣,青緞子薄底快靴,腰間的盒子炮用鍋灰塗過,一點也不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