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時間,龔家和陳子錕走的很近,龔家大少爺龔梓君整天在護軍使公署出來進去,還找裁縫做了一套軍裝穿着,正兒八經的真就當起了參謀。
龔稼軒還應陳子錕要求,從老家龔家廟招了十二個忠厚老實的青壯給護軍使公署當差,每人一身灰色粗布軍裝,腰裡繫條牛皮帶,再背上一枝漢陽造,往大門口一站,倒也像那麼回事。
陳子錕還請龔老爺出面,租賃了幾間門面房,恰巧龔家自己就有閒着的房子,便低價租了出去,合同簽了之後,卻遲遲不見開張,不過這事兒誰也沒在意。
丘富兆風塵僕僕的從城外回來,正看到護城河邊的柳樹下坐着倆人,一個是龔家大少爺龔梓君,這小子穿一身藍洋布軍裝,戴了頂大檐帽,人模狗樣的正吹牛呢,坐在他旁邊的是個女學生,白衣黑裙秀氣的很,身段有些眼熟。
仔細一看,丘團長的肺管子都要氣炸了,那女學生不是別人,正是夏景夕。
大小姐啥時候和姓龔的小子攪合到一起去,還一起坐在河邊,傷風敗俗啊!丘團長怒不可遏,剛想上去質問,忽然靈機一動,悄悄躲到了樹後,隔着一段距離監視着龔梓君的一舉一動,心中打定主意,只要這小子膽敢動手動腳,就一槍崩了他。
倆人沒有發覺有雙眼睛盯着自己,還在快樂的聊着天,龔少爺還摘了朵藍色的小花,別在了夏景夕的鬢邊。
“好看麼?” 夏小姐歪着腦袋問道。
“嗯,好看。”龔少爺用力的點點頭。
“討厭……”夏小姐忽然不好意思起來,面頰兩坨紅暈飛起。
龔少爺有些沉醉,不由自主的就把嘴湊了上去。
“我崩了你個狗日的。”丘富兆拔槍就要上去,忽聽身後有人喊道:“丘團長,你幹啥呢?”
丘富兆一回頭,只見陳子錕坐在馬上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趕忙收起手槍:“沒事,沒事。”
“這兩天沒見着你,上哪兒耍去了?”陳子錕問道。
“哦……老家有點事,現在已經沒事了。”丘富兆含含糊糊的應付着,心裡一團亂麻,全是大小姐和姓龔的小子。
“哦,有事你說一聲,先走了。”陳子錕一夾馬腹走了,丘富兆再看河邊,哪還有人影。
悶悶不樂的回到夏家大宅,先去向老爺交差,交辦的事情都完成了,作爲信物的玉佩也還給了老爺,夏大龍叮囑道:“富兆,這事兒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明白麼?”
丘富兆一陣激動:“我懂,老爺。”
“嗯,你下去吧。”夏大龍坐在躺椅上,水菸袋吸的吐露吐露直響,開始閉目養神,丘富兆心裡泛起一股衝動,想把大小姐和龔家少爺來往的事情報告老爺,可是話到嘴邊又猶豫了。
“怎麼,還有事?”夏大龍睜開了眼睛。
“老爺……哦,舅舅,我想……我也老大不小了,想成親。”丘富兆吞吞吐吐的說道。
“這事兒啊,哈哈,中,看上誰家的閨女了,舅舅幫你提親。”夏大龍樂了,眉眼眯成一條縫,很少能見到他如此舒暢。
丘富兆心裡如同大鼓一樣,砰砰砰直跳,他也不知道哪裡來的熊心豹子膽,竟然囁嚅着說道:“那啥……其實……哦不,表妹……表妹有婆家了麼?”
死一般的寂靜。
夏大龍沒說話,一雙眼睛緊緊盯着丘富兆,嚇得他大氣不敢出,客廳裡只聽見水菸袋吐露吐露的聲音,氣氛冷的像冬天。
半晌,夏大龍終於緩緩說道:“你表妹是上洋學堂的,將來起碼要嫁個督軍旅長什麼的,你就不用操心了,我看夏家窪老六家的三女兒不錯,屬相和你也登對,趕明兒我給你做個媒,把她娶過來。”
話說到這個份上,丘富兆還有啥可說的,點頭哈腰道:“謝謝舅舅,我回去了。”
“去吧。”夏大龍擺擺手打發了這個表外甥,心裡卻很不自在,他這輩子最遺憾的事情就是沒有後代,唯一親生的夏景夕是個閨女,繼承不了家業,雖然從本家兄弟那裡過繼了一個兒子,現在跟孫督軍當副官,也算有出息,但畢竟不是自己的骨血。
沒有兒子,夏家本家子侄裡面,也沒有出類拔萃的人物,所以才啓用了表外甥丘富兆,這小子不算多機靈,但生的孔武有力,忠心耿耿,再加上丘家是小姓,不易造成尾大不掉之勢,倒也勉強堪用。
丘富兆今年有二十八還是二十九了不甚清楚,因爲長了一張麻皮臉,至今沒有娶親,按照憑着這幾年當保安團長的積蓄,也不是娶不着老婆,萬沒想到他居然看中了自己的閨女,而且還狗膽包天的當面提了出來。
“表妹有婆家了麼?”丘富兆這句話依然迴盪在夏大龍的耳畔,氣的他眉毛直跳,若是在以前,他早就跳起來揍人了,可是今時不同往日,縣城裡來了個黑魚精陳子錕,已經不是自己說了算的時代了,而丘富兆身爲保安團長,好歹還有些作用,萬一把他撕開臉了,逼到陳子錕那邊就不好了。
……
丘富兆很高興,因爲自己終於敢在老爺面前說出心裡話了,算得上是揚眉吐氣,雖然老爺沒答應,但也沒暴怒,說明自己在老爺心裡的地位還比較高,而且這事情還是有餘地的。
他興高采烈,不知不覺就往後宅走了,直到走到小姐繡樓旁邊才驚覺,這是外人嚴禁進入的內宅。
不過我也不算外人,我是老爺的表外甥啊,丘富兆很輕鬆的給自己找了個藉口,乾咳一聲,拉拉小褂下襬,問路過的丫鬟:“小姐呢?”
“誰找我?”夏景夕從房裡出來,看到丘富兆有些驚訝,“你來做什麼?”
丘富兆有些尷尬,撓了撓頭,忽然想到一個話題,便神神秘秘道:“表妹,我來勸你一句,千萬別和龔家那小子來往。”
夏景夕忽然柳眉倒豎:“我的事情要你管!”
丘富兆看看周圍,小丫鬟們都用嘲笑的眼光看着自己,便有些羞怒了,道:“小姐,河邊的事情,我都看到了。”
夏景夕抱着膀子,鄙夷的看着丘富兆,冷冷道:“看見又怎麼了?”
“表妹,你別誤會,我可沒在老爺……舅舅面前提半個字,我就是想給你露個底,姓陳的是兔子尾巴長不了,龔家少爺和他們混在一起,也得跟着遭殃,你和他來往密切,到時候也好不了,等大軍一到,有句話怎麼說來着,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夏景夕驚訝的瞪大了眼睛,不是因爲一向被自己視作文盲的丘富兆拽出了一句成語,而是因爲前面一句。
“你說什麼,什麼大軍一到?”夏景夕追問道。
丘富兆發覺說走了嘴,趕緊掩飾:“沒什麼,那啥,表妹你小心着點就行,我先走了。”
……
護軍使公署,龔梓君匆匆而來,他身上的軍裝是縣裡裁縫做的,四個口袋的位置和釦子都不甚標準,但在縣民眼裡那就是正兒八經的軍官,一點不摻假。
二堂門口戳着倆衛兵,見龔梓君來了趕忙立正敬禮----是用左手敬的,這些鄉民愚鈍的很,即便經過半個月的訓練也分不清左右,更別說擺弄步槍了,槍栓保險這些東西實在是太複雜了,在他們手裡只能當燒火棍用。
要在平時,龔梓君肯定要糾正一番,可今天他只是匆匆還禮就進了二堂,找到陳子錕道:“護軍使,大事不好了。”
縣衙二堂現在是江北護軍使公署的簽押房,陳子錕和閻肅都在這裡辦公,聽了龔梓君的話,閻肅趕忙站起:“怎麼回事,慢慢說。”
“夏大龍調集人馬要對我們下手了。”龔梓君道。
“什麼時候,多少人,哪裡收到的消息?”
“夏景夕告訴我的,不清楚多少人,只知道是大軍出動。”龔梓君嚥了口唾沫,很緊張,他畢竟只是個大學生,沒經歷過軍機大事。
“夏家大小姐又是從哪裡得到的情報?”閻肅皺眉問道。
“是丘富兆告訴她的,剛纔她派丫鬟偷偷送口信給我,情報絕對可靠,護軍使,參謀長,快想辦法吧。”龔梓君又擦了把額上的汗,焦急萬分。
閻肅鎮定自若,攤開一張地圖道:“難道是孫開勤要調兵對付我們?不應該啊,如今直系如日中天,舊皖系絕不會趁這個節骨眼挑起矛盾,如果省軍渡江北上吞掉我們,就是給吳大帥興兵南下最好的藉口。”
陳子錕道:“未必是省軍,也可能是土匪。”
閻肅倒吸一口涼氣道:“好一招借刀殺人,只是夏大龍乃一鄉紳,何以調動土匪?”
陳子錕道:“南泰縣境內土匪橫行,縣城不過百十個團丁,何以固若金湯?”
閻肅道:“你是說,養匪自重?”
陳子錕點點頭:“不這樣做,怎麼榨那些富戶的銀子,怎麼把治安捐收到民國三十六年去,南泰縣的土匪,不敢說全部,起碼有幾股大的,是和夏大龍有勾結的。”
閻肅頓足道:“那一連兵走的太不湊巧了,倘若他們在,咱們也能從容應對,現在手底下連個兵都沒有,怎麼抵禦土匪,不如三十六計走爲上吧。”
陳子錕道:“晚了,今天我在城門口巡視的時候遇見丘富兆,他這兩天都沒在縣城,想必就是聯絡土匪去了,這會兒光景,土匪怕是已經在路上了,走已經來不及了。”
正說着,一個團丁氣喘吁吁前來報告:“大人,城門外發現大股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