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陳子錕的話,旅客們面面相覷,然後都苦苦思索起來,藍鋼特快的頭等車廂裡坐的基本都是外國旅客,倘若其中夾雜一兩個東亞人,是很容易辨認的。
很快就有人回憶起當晚的事情,告訴陳子錕說,車上確實有幾個日本人,一直在角落裡竊竊私語,不和旁人交流,不過劫案發生的時候場面混亂,並沒留意到他們。
又有人信誓旦旦的說,那幾個日本旅客在徐州站就下車了,當時正是午夜時分,他起來上廁所的時候看到的,絕對沒有錯。
陳子錕心中有了底,好言安撫了洋票們一番,又去看了被抓的華票們,同爲人質,中國人的待遇就差了很多,七八十個人被關在陰暗潮溼的偏殿裡,當陳子錕走進來的時候,女人和小孩們低聲哭泣起來,男人們麻木無神的看了看陳子錕,又深深的低下頭,幾乎埋在褲襠裡。
緊張、恐懼、無助、絕望的氣氛瀰漫在空氣中,中國人比西方人更加明白綁匪的殘暴和貪婪,落到他們手裡,就算能活着出去也要傾家蕩產。
相對而言,他們的衣着鞋子還算整齊,這是因爲二等車廂沒有臥鋪,事發的時候旅客們都穿着衣服,能坐得起藍鋼特快的中國人也都是體面人,雖然沒有洋人那麼值錢,也算比較有油水的肉票了。
陳子錕乾咳一聲道:“大家不要怕,我是官府派來的,要不了多久,你們就能回家了。”
死一般的寂靜,沒有人說話,更沒有興奮的騷動,就連小孩子都瞪着惶恐不安的眼睛,把哭聲憋在喉嚨裡,一張張面有菜色的臉孔上,全是漠然和不信任。
陳子錕知道他們在想什麼,這年頭兵匪一家,官府會爲了區區幾十個百姓大動干戈,簡直是笑話;話又說回來,就算是救,也是先救洋人,誰也不會把他們這些人的生死當回事。
“給他們弄點東西吃,別把小孩子餓着了。”陳子錕對陪同自己的小嘍囉道,說這話的時候,他覺得有點堵得慌。
小嘍囉面露難色:“陳老大,俺們自己糧食都不夠吃的。”
陳子錕二話不說,摸出一根金條來:“這個夠不夠煮一大鍋稀飯的。”
“夠夠夠。”小嘍囉接了金條,眼裡盡是興奮,飛奔着跑去安排飯食了。
忽然有幾個喝的醉醺醺的生面孔土匪晃了過來,看也不看陳子錕,徑直到偏殿裡揪着一個頗有姿色的少婦的頭髮把她提起來往外拖,小孩嚇得哇哇大哭,少婦恐懼的大叫:“春生,救救我。”
那個叫春生的大概是她的丈夫,痛苦的抱着自己的腦袋不敢擡頭,更別說救人了。
一股火氣從胸膛直衝到頭頂,陳子錕箭步上前,一巴掌將那土匪打出去一丈遠,怒斥道:“給老子滾開!”
那土匪是個小頭目,被打得一個踉蹌,惱羞成怒,大罵道:“你個狗日的是誰的人,敢壞我鑽山豹的好事。”說着就要掏槍。
陳子錕也不搭話,上前一把搶過他的盒子炮,調轉槍口對準鑽山豹的腦袋,忽聽一聲爆喝:“住手!”原來是孫美瑤來了。
“陳老大,這是怎麼回事?”孫美瑤面露驚愕之色道。
陳子錕關上盒子炮的保險,把槍拋給孫美瑤,道:“問問這位兄弟幹了什麼?”
鑽山豹道:“我不過是想找個娘們玩玩,這小子上來就扇我一巴掌,這口氣我咽不下去,大寨主,你得給我做主。”
孫美瑤臉上露出奇怪的笑容,問陳子錕道:“陳老大,那娘們是你親戚?”
陳子錕道:“不是?”
“是你朋友?”
“也不是。”
“那你爲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娘們,就打我兄弟的臉,這算怎麼回事?”孫美瑤的臉色已經變得很難看了,從四下裡圍聚過來的嘍囉們的手都慢慢按在槍柄上,空氣中充滿了火藥味。
大殿窗戶旁,凱瑟琳、鮑威爾,還有一幫西方人質都抓着欄杆,緊緊盯着這一幕驚險的場面。
陳子錕冷笑道:“老子看不慣這種欺男霸女的行徑,盜亦有道,綁票這一行就綁票的規矩,請菩薩,抱童子,交錢贖人,天經地義,人家苦主還沒說不交錢呢,你就急火火的要糟蹋人家清白女子,這算哪路英雄。”
孫美瑤臉色和緩了一些。
鑽山豹卻怒了,捂着臉跳着腳罵道:“你他媽算老幾,也來說三道四,抱犢崮有你說話的份麼?”
陳子錕大怒,喝道:“別他孃的給臉不要臉,你算個什麼東西,老子在關東搶洋行砸響窯的時候,你個狗日的還不知道在哪個旮旯和泥巴玩呢,你不是想知道老子是誰麼,聽清楚了,老子就是長山好關東大俠麾下老九,報號雙槍快腿小白龍,姓陳名子錕,你要是不服也好辦,今天三老四少都在場,刀槍隨你挑,咱見個真章!”
這一通罵的是酣暢淋漓,孫美瑤眼睛都亮了,衆土匪也被他的氣勢所懾服,唯有鑽山豹不服氣,嚷嚷道:“比就比,他孃的,誰怕誰啊。”
忽然旁邊有人提醒他:“豹爺,比不得啊,這小子功夫不孬,大寨主都打不過他。”
鑽山豹眼睛一轉,不搭理陳子錕,轉向孫美瑤,義正詞嚴道:“大寨主,你給個敞亮話,這山寨究竟還能不能容得下咱們弟兄,要是嫌俺們礙眼,俺這就走。”
孫美瑤臉上又開始陰晴不定起來。
鑽山豹仔細留意着孫美瑤的神色,突然直挺挺的跪在地上道:“大寨主,多謝你的收留之恩,俺去也!”隨即起身一招手:“弟兄們,走!”
他一號召,在場竟然有幾十號人響應,孫美瑤按捺不住了,炸雷一般喝道:“站住!”
土匪們都停下了腳步,目光緊隨着孫美瑤,只見他疾步上前,揪住那個引起爭端的少婦,拔槍在大帶上一蹭就上了膛,砰的一槍,正打在少婦後腦勺上,頓時**鮮血四濺,孫美瑤身上糊滿了白的紅的。
所有人都驚呆了,連陳子錕都驚愕萬分,他沒有預料到孫美瑤竟然如此殺人不眨眼,等意識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大殿內的凱瑟琳,緊緊咬着胳膊不讓自己喊出聲音來,這一幕實在是太殘忍,太血腥了,現在她開始後悔留下了。
“女人就是禍水,要沒有她,咱兄弟之間也不會鬧這麼一出,豹爺,人我斃了,你也別生氣了,你看這樣中不?”孫美瑤把盒子槍插回腰間,若無其事的說道,這把殺人的槍,正是陳子錕剛纔送給他的。
鑽山豹拱手道:“大寨主,我服你,啥也不說了。”
解決了一場內部危機,孫美瑤有些自鳴得意,拉着陳子錕離開了關押人質的院子,土匪們也漸漸散去,只留下兩個看守和倒在地上的屍體,偏殿之上,春生緊緊抱着孩子,嚎啕大哭。
剛纔那個去煮飯的嘍囉端着一鍋稀飯進來,看到這個場景,頓時驚呆:“這是咋回事啊……”
回到前殿,孫美瑤讓人斟酒上煙,問陳子錕道:“陳老大,剛纔聽你說,好像在關東做過大買賣?”
經歷了剛纔的事情,陳子錕心裡很不舒坦,不過還是強作笑顏道:“是啊,我在關東當過馬賊,就是鬍子,後來張大帥的部隊進山圍剿,弟兄們就散了,我輾轉到了關內,投了吳大帥的第三師,吃了幾年的糧,才混到今天這個地步。”
孫美瑤一拍大腿:“我說嘛,怪不得我看你就覺得對脾氣,原來還是同道中人,叔,叔,你快出來。”
老頭不慌不忙的走出來道:“寨主,何事?”
孫美瑤道:“這是我本家叔,孫桂枝,我們抱犢崮的軍師,都不是外人,有啥說啥,現如今咱幹下這麼一票大買賣,事情鬧得有點大發,該咋整,都拿個主意吧,儘快把這事兒定了,省的擱在心裡怪難受的。”
陳子錕急忙見禮:“軍師,有禮了。”
孫桂枝擺手笑道:“既然陳老大也是內行,咱們就敞開了說,招安到底有幾成把握?”
陳子錕反問道:“不試試怎麼知道水的深淺,反正這回事情是徹底鬧大了,索性就往大里鬧,要個獨立的編制,起碼是混成旅級別,大寨主當上少將旅長,弟兄們也都鬧個團長營長的,以後吃軍餉,綁肉票兩不誤,豈不美哉。”
孫美瑤喜不自禁道:“旅長好啊,何峰鈺個狗日的就是旅長,老子和他平起平坐,看他還敢威風不。”
孫桂枝沉吟片刻道:“茲事體大,山寨數千人馬,十幾個當家,即便是招安,也得聽聽大夥兒怎麼說。”
陳子錕明白,像這種幾千人的匪幫,往往匯聚了十幾支甚至幾十支小土匪武裝,組織性並不嚴密,類似於抱團取暖的性質,隨時可以撤夥的,剛纔那個鑽山豹就是這類小當家。
孫美瑤道:“哪還等什麼,召集人商量啊。”
孫桂枝幹咳一聲道:“天色不早了,陳老大今夜就住在山寨算了。”
陳子錕明白,人家開會不方便自己參加,便識趣的說:“好,正好我也困了。”
孫桂枝道:“來人呀,給陳老大安排一間上房。”又問道:“您是睡軟牀還是硬牀?”
陳子錕冷笑道:“硬牀什麼樣,軟牀又是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