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老沉吟片刻,纔開口道:“我明白當年七丫頭生母的事讓你不痛快,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那人早就化爲白骨,墳頭的草也有一人高了,你還惦記着做什麼?”
家主面色微白,低頭道:“總歸有這樣的生母,七丫頭指不定哪天也會背叛雪家,有違家訓。”
“你真是這樣想的,全然沒有私心?”大長老反問一句,緊緊盯着她面上一絲一毫的神色。
“是,長老,我身爲家主,不敢有私心。”家主毫不猶豫地回答,態度磊落得很。
“那就好,作爲家主是不該有私心。但你是凡人,有私心也沒什麼。一碗水都難以端平,更何況是自己的心?”大長老搖搖頭,嘆氣道:“我當初留下七丫頭,也是因爲她的命格極爲奇特。能讓雪家走上輝煌,卻也伴隨着大危機。”
這是大長老第一次提起雪春熙的卦象,家主不由驚訝,畢竟她從未說過。
“富貴總會伴隨着險阻,只要對雪家有利就好。我也想親眼看看,雪家還能走得多高多遠。”
此番話讓家主聽得熱血沸騰,她又何曾不是這樣想的?
“長老,是我的想法太狹隘了。”
“無妨,你在匆忙中接任家主,方方面面做得妥當至極,稍微有些瑕疵也是人之常情。只是這回有些過了,我纔不得不提醒你,免得讓你走了彎路。”
“多謝大長老提點,我受教了。”家主虛心記下,明白大長老閱歷不凡,必然能給雪家指明一條光輝大道:“七丫頭的事,我會讓苓笙盡力安撫。只是三殿下的態度,我有些拿捏不準。”
總歸是皇子,她既不能怠慢,卻也沒有巴結討好的必要。要是三皇子一時衝動,要爲雪春熙討回公道,家主就得頭疼了。
“不必憂心,我眼看三殿下是個謹慎穩重的,不然也不能以異族的身份長大成人,還能在皇上面前掛上號。”大長老難得露出一點讚賞來,若非三皇子的血統有瑕疵,必然是她心目中最佳的儲君人選。
皇宮裡出生的異族孩子不止封應然一個,但是能活到成年的,卻就只有他了。
還能手握兵權到處帶兵剿匪,即便虎符捏在皇帝手裡,功勞又全部歸於大皇子,三皇子也相當了不起。
家主明白,能平安活到如今的三皇子,不可能是個衝動魯莽之人:“大長老,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大長老沒有多問,微微頷首,眉宇間露出一絲疲憊來。
看着外頭天色漸亮,她起身道:“折騰了一夜,我這把老骨頭也受不住,時候該回去了。”
家主吩咐八個粗使婆子擡着軟轎,送大長老回去。捏了捏額角,她也有些倦意。
只是這會兒可不是休息的時候,她交代苓笙道:“你親自去玉笙居走一趟,告訴三丫頭,此事雖然匆忙了結,只是暫時記下,懲罰卻不會少了她的。”
苓笙應下,很快去玉笙居轉述了家主的話。
雪夜蓉披着外袍端坐在寢居里,腳邊的火盆燒得正旺,火光映照着她半邊臉,神色透着沉靜。即便看着像是剛起來,面上卻沒有半點剛睡醒的懵懂和倦意:“有勞苓笙姐姐走一趟,這些麻煩姐姐轉交給家主。至於其他的,四姐姐興許會清楚。”
苓笙接過半煙遞來的小包袱,摸起來,裡面應該放着一本書冊。究竟是什麼,她也沒打開來看,只記下了雪夜蓉的話:“三姑娘,奴婢這就回去跟家主稟報。”
雪夜蓉分明是不安好心,雪易煙把她供出來,這就把雪幼翠也拽上,指不定還會牽扯出更多人來。
苓笙心裡一嘆,雪幼翠躲在書閣裡,遠離皇家人,卻顯然依舊沒能躲過這場紛爭。
家主聽了她的稟報,微微頷首道:“我知道了。”
此事牽扯到雪幼翠,她倒是有幾分吃驚。尤其雪幼翠還私下跟雪春熙聯繫過,自己不能不多想。
就這麼巧合,雪春熙剛知道些什麼,雪易煙就動手了,真的不是殺人滅口嗎?
尤其雪易煙還是被雪夜蓉鼓動的,家主很清楚雪易煙就是個蠢笨衝動的,很容易就會被人挑起火氣來,做事不管不顧,一頭就紮了下去。
這是好事也是壞事,說的好聽是專心一志,說得難聽了,那就是固執得要命,八頭牛都拽不回來。
把四丫頭車上,七丫頭是必然少不了的。
就像滾雪球一樣,只會越來越大,最後不可收拾。
只有不到三天的時間,家主想要速戰速決,就不能把更多的人都牽扯進來。
她打開雪夜蓉交出來的包袱,裡面是一本薄薄的冊子,仔細翻看,家主的臉色越來越凝重。
等最後一頁合上,外頭天色大亮,已經接近晌午。
自己居然一口氣看完這本前人留下的冊子,只是粗略一遍讀完,已經頗爲體會,家主迫不及待想要再看一遍了。
“家主,午飯是擺在屋內還是花廳?”苓笙敲門來問,已經是午時了,屋內無聲無息的,實在擔心她餓壞了肚子。
“擺在屋內吧,”家主這才用了幾口,就見一個小丫鬟來稟報。
“稟家主,七姑娘醒過來了。”
這倒是好事,家主也沒心思用飯了,放下雙筷,裹上披風,匆忙帶着苓笙趕到了淺雲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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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丫頭怎麼樣了,可是有哪裡不適?”她走進屋內,不意外看見封應然就坐在不遠處的桌前,臉色有些蒼白,顯然一夜之後至今也未曾閤眼。
家主確切地看向榻上面無血色的雪春熙,又轉向診脈的郎中。
雪春熙動了動嘴皮子,卻沒能發出聲音來,眼底露出惶恐的神色,郎中連忙解釋道:“七姑娘不必着急,之前受了些傷,身子虛得很,尤其氣血兩虧,暫時發不出聲音也是情有可原,暫且歇上幾天,就能恢復了。”
有她的保證,雪春熙這才稍稍放鬆了一些,轉頭看了眼封應然,嘴脣微動。
封應然點點頭,開口道:“多謝家主特地過來探望,七姑娘不能起身,倒是失禮了。”
“殿下哪裡的話,七丫頭受傷也是我疏忽所致,過來探望是理所當然的事,不敢得一個‘謝’字。”說罷,家主又慈眉善目地道:“七丫頭放心,此事我不會再姑息,三日內必然給你一個交代。”
雪春熙勉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淺笑來。
家主也沒留多久,仔細問了郎中,知道雪春熙的確跨過了鬼門關,如今要恢復不過是時日的問題,便放心離開了。
等她一走,封應然就坐在了榻前,說道:“不到三天父皇就要來了,七姑娘該是心裡有數,此事不會鬧大,最後只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然後不了了之。”
最多是關住雪易煙幾天,讓她閉門思過。
再進一步,根本沒有可能。
雪春熙輕輕點頭,這一點她早就想過了,不然家主哪裡會屈尊降貴跑過來看自己?
不外乎是想要表現出和善來,好叫她心甘情願把這委屈嚥下去,免得讓事情鬧得太難看。
封應然不免有些心疼,她受了委屈卻不能還手,自己受了傷還得忍着:“這一筆暫且記下,遲早能討回公道。”
雪春熙知道他擔心,抖了抖嘴脣,卻又想到自己不能說話,只能大概用脣形無聲地說了一句。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卻如此。”沒想到封應然居然看懂了,點頭贊同,見她面露驚訝,不由笑道:“在宮裡生活久了,一點旁門左道卻是學會了一點皮毛,也算是技多不壓身。”
連冷僻的脣語也學會,還十分精通,顯然封應然在宮裡的日子相當不好過,不學多點技藝來傍身,指不定早就被吞得渣子都不剩。
雪春熙艱難地擡了擡手,勉強覆上他的指尖,便已經把渾身的力氣都使光了。
封應然知道她想安慰自己,索性握住雪春熙的手,不過片刻就放開了:“我會的旁門左道很多,以後有機會再向七姑娘展示一二。”
聞言,雪春熙露出頗感興趣的眼神,對他笑了笑。
脖頸上的一物從一側落下,把她嚇了一跳,低頭看見陌生的玉佩,不由滿眼疑惑。
“這是大長老親自送給你的,還有手腕上的鐲子,則是家主給七姑娘的賠罪之禮。”言下之意,她們既然送了,雪春熙只管放心收下就是。
大長老身上佩戴的玉佩,那真是不得了的東西,居然就這麼送給她了?
雪春熙有些想不明白,大長老對自己頗爲優待。先是當年極力爭取把她留下,如今又送這麼貴重的賠禮,究竟是爲什麼?
不管如何,就像封應然說的,兩人敢送,她就只管收下就是。
畢竟長者賜不能辭,自己受的這番無妄之災,區區一個玉佩和一個鐲子也是彌補不了的。
雪春熙忽然臉色微變,艱難伸手一探,卻沒摸到平日一直佩戴的銀色扳指,頓時神色焦急。
封應然嘆了口氣,原本想要瞞下一段十日,沒想到她這麼快就發現了:“不必再找了,扳指碎掉,還化成了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