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春熙送走了郎中,前院的親兵一個接一個醒來,她瞧着衆人沒什麼大礙,便往淺雲居去了。
“怎麼是七姑娘親自送早飯過來?讓蔓霜送來就是,又或是別的丫鬟,不必如此費心。”封應然昨夜睡得不錯,臉色沒之前那麼蒼白,看見她還微微一笑。
打發掉提着籃子的小丫鬟,雪春熙親自把早飯一一放在小茶几上,又給封應然佈菜:“昨天的事,三殿下不打算問什麼嗎?”
“該問什麼?我自然是信得過七姑娘的。”封應然接過雙筷,夾了小菜,就着熱騰騰的肉粥吃得香甜。
“即使沒親眼看見,三殿下也深信不疑?”雪春熙又給他泡了茶,低頭斟滿,推到封應然的手邊。
他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微微眯起眼道:“昨晚不經意在我面前出現的小丫鬟實在不少,看來淺雲居里的釘子還真不少。”
“讓三殿下見笑了,水至清則無魚,若是院子裡連一顆釘子都沒有,我才需要擔心。”沒有釘子,證明她就是個棄子,生死無人在乎,這纔是最可怕的。
畢竟有釘子在,證明雪春熙還有利用價值,不會輕易捨棄。
“七姑娘這話實在有趣,不過也是在理。”皇帝還捨得在他身邊放釘子,就證明沒有把封應然立刻除掉的意思:“只是沒想到在靈犀山,七姑娘樹敵也不少。”
雪春熙素來普通,也沒見入了誰的眼。若非此次先是爲大皇子和二皇子卜算,又讓封應然避開了死劫,只怕依舊能逍遙自在。
她笑着搖頭道:“以前不作爲,那是因爲實力不足的時候,沒必要樹大招風。如今跟着三殿下,若是還平庸無爲,豈不是給殿下丟臉?”
封應然聽罷,不由笑了:“七姑娘如此能耐,恐怕大哥和二哥都要妒忌我了。”
他們二人恐怕不止妒忌,還想要把雪春熙從他身邊搶走。
只是誰也奈何不了誰,也需要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
畢竟兩人身邊皆有雪家的姑娘,貿然換人,雪家的家主必然不會同意。
還身在靈犀山,皇家人也不敢太過得罪於雪家。
雪春熙原本還忐忑,封應然要是相信了閒言閒語,對她有了疑心和不悅,自己或許就要心寒了。
以後跟隨這位三皇子,也是兢兢戰戰的,再不敢擅自做主,更是不願意使出真功夫來。
如今倒好,封應然不但沒懷疑,還一眼瞧出院子裡的釘子心懷不軌,對她是深信不疑。
雪春熙笑笑,又給他斟滿茶水:“聽得殿下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不然隨意什麼人在封應然面前胡言亂語就讓他聽了進去,離開靈犀山,想必這樣的小人只多不少。
那麼到時候,雪春熙又該如何自處?
她是願意相信封應然的,卻心底深處依舊有着不安。
離開出生和長大的靈犀山,到山下廣闊的世界去,雪春熙有着好奇和期盼,卻也有着忐忑。
這次順勢而爲的試探,顯然沒惹惱封應然,更是試出了他的心胸。
封應然頗爲寬容,似乎能猜出雪春熙的不安,倒沒爲難她:“七姑娘會如此也是應該的,要是二話不說就跟隨我,我卻是琢磨一下姑娘的心思了。”
有忐忑有不安有懷疑,這是人之常情,要是雪春熙不管不顧就要追隨他,封應然不得不想她是不是要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麼,反倒多了一份戒備和猜忌。
如今雪春熙先發制人,卻沒什麼不好的。
你猜我猜的遊戲實在費時得很,恰好御史上山給了一個機會,雪春熙順勢而爲,也沒什麼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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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她也是替自己分憂,卻是先斬後奏罷了。
“顧副將那裡,我會親自向他請罪的。”雪春熙放下茶盞,低眉順目地說道。
她擅自做主,顧青顯然是事先不知情,也不知道是不是惱了自己。
封應然擺擺手道:“不必,他自是明白七姑娘的苦衷。”
剛提起他,蔓霜就在門外通傳道:“姑娘,顧副將來了。”
“請他進來,”雪春熙站起身,微微皺眉,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表達歉意。
倒是顧青匆匆踏進來,一臉鬍渣,滿面憔悴,看來昨夜過得並不好。
“顧副將,我……”
顧青冷着臉,打斷了她的話:“七姑娘不必多言,還請蔓霜丫頭關上門,我有事要跟姑娘和三殿下好好聊一聊。”
蔓霜皺眉瞥了顧青一眼,見雪春熙點頭,她這纔不情不願關上門,卻是守在門外,瞪着想要靠近的婆子和丫鬟。
她家姑娘要是受了委屈,回頭送去院子給親兵的飯食就得把顧青的扣下一半!
顧青牛高馬大,自己是對付不了。至於這些鬼鬼祟祟想要打聽消息的釘子,蔓霜可就不客氣了,他們一個都別想靠近這裡一步!
蔓霜關上門,房間內驟然沉默下來。
顧青走前一步,雪春熙還以爲他要發怒的時候,這人咧着嘴忽然笑了,拱手道:“多謝七姑娘,不然昨天我和兄弟們這頓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御史帶着的御林軍侍衛一個比一個虎背熊腰,手上拿的都是實木板子,打在身上不但疼,要是打得地方不對,人就要廢了。”
說到這裡,他目光發冷,轉向封應然道:“也不知道宮裡誰跟皇上吹枕邊風,這哪裡是小懲大誡,分明是想要我們兄弟們的命啊!”
若非雪春熙從中阻攔,他們如今恐怕一個個再也不能繼續追隨三皇子,只能成爲廢人,拖累他!
封應然臉色猶如寒霜,他哪裡能不知道。這些兄弟一個個都不是善茬,自己在宮裡如履薄冰,已經足夠隱藏自己,不愛出風頭,但是他們依舊不放過自己。
能在皇帝面前進言的,除了早早下山回宮去的四皇子,還能有誰?
顧青也想到是四皇子,更是咬牙切齒。
這位四皇子一副無辜單純的模樣,城府卻比誰都要深,更是手段卑劣,最愛私底下跟皇帝告狀。
要不然三皇子這些年剿匪的功勞,怎麼就沒讓皇帝歡喜,反倒更招他的厭惡了?
“此事就這麼糊弄過去,屬下不甘心。”顧青捏着拳頭,卻也明白如今憤慨一番就算了,若是真的對御史動手,對皇帝表示不滿,只會給三皇子惹來莫大的麻煩。
光是一個“不孝”的頭銜,就足夠封應然受得了。
可是就這樣繼續忍氣吞聲,尤其在一個只會拍馬屁,什麼本事都沒有的御史面前被耍弄,顧青又不甘心。
不能讓皇帝灰心轉眼,不能對付四皇子,難道區區一個馬屁精都要憋屈忍讓?
封應然安撫道:“委屈兄弟們,若非跟着我,你們也不會受盡委屈。”
他輕輕一嘆,自己的處境艱難,連累這些跟着的親兵,別說享受榮華富貴,反倒要擔驚受怕,每一天都要小心性命堪憂。
“三殿下說得什麼話,這都是兄弟們甘心情願的。兄弟們的小命,哪個不是殿下救的?殿下只要開口,兄弟們就是豁出去不要這條命,也是二話不說,絕不會眨一下眼!”顧青急急說着,爲親兵表忠心。
封應然又問道:“兄弟們都沒事吧?”
顧青聽了,看向雪春熙笑了笑:“兄弟們難得睡了個好覺,醒來神清氣爽的。不過七姑娘事先說了,這藥厲害得很,可不能讓人瞧出端倪來。屬下讓兄弟們都別收拾,渾身邋遢,又用冷水洗了臉,面色一個比一個雪白。”
雪春熙聽得好笑,誰說兵蛋子都是腦子簡單的,卻是一個比一個聰明。
就是顧青剛進來的時候,臉色如此難看憔悴,連她都有些懷疑下的藥量是不是重了,讓他們遭罪了。
“不過那御林軍侍衛可就沒那麼舒坦了,聽聞夜裡連連噩夢,叫嚷了半宿,鬧得御史大人也沒個好眠,最後讓人堵了嘴。”顧青聽得痛快,笑眯眯地又問道:“屬下見着蔓霜丫頭送來的藥湯,同一個藥壺,怎麼兄弟們喝了沒事,這小子卻遭了大罪?”
雪春熙把屋內的藥壺放在顧青面前,答道:“顧副將不妨仔細瞧瞧?”
顧青打開藥壺一看,不由笑了:“原來是雙面壺,難怪了。”
這藥壺裡面分開兩邊,底座有一個小小的機關,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稍微一扭,便換了一邊。
想必御林軍侍衛喝的是一面,他們這些親兵喝得是另外一面。
“那位侍衛喝得是真正的藥湯,自然是噩夢連連。畢竟做戲要做全套,不用上真東西,御史大人是不會相信的。至於殿下的親兵,喝的是安神藥。這湯藥喝了也沒事,反倒睡下後,第二天醒來能讓疲憊一掃而空。”
雪春熙看出御史多疑,又特地讓兩個奴僕在角門候着,只等有人偷偷來探聽的時候派上用場。
若是不能用上也沒什麼,不過是費些銀錢罷了。
不料御史果真派人來探聽,這兩個奴僕派上了用場,徹底打消了御史的疑慮。
封應然感激地笑道:“多得七姑娘,不然兄弟們怕是要受罪了。”
雪春熙不好意思地搖頭道:“舉手之勞罷了,當不得殿下如此。只是要殿下的親兵留在院子裡歇着,不能隨意出外走動了。”
顧青不在意地道:“兄弟們身上多多少少有傷,正好趁機留在院子裡養傷。哪個不安分地敢四處溜達,屬下絕不會輕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