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親自道歉,這簡直是前所未有的事。
雪春熙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見他面露誠懇,頓時不好意思道:“是我不對,皇上替我着想,我卻爲此鬧彆扭了。”
她嘆了口氣,也是擔心雪丹珍的身子,皺眉道:“皇上告訴我實話,六姐姐她是不是……”
是不是原本就快要不行了,卻因爲封應然怕她傷心,所以才說謊了?
“原本可以支撐一段時日,前提是六姑娘能按時喝藥,又愛惜身子骨。”
話說到這個份上,雪春熙哪裡還能不明白?
她雙脣微微顫抖,紅了眼圈,滿腹的話最後只擠出一句來:“叫皇上爲難了,這原本該是我們姊妹之間的事。”
雪丹珍不想雪春熙越陷越深,所以纔想出這麼一個不利己的辦法來?
六姐姐不愧是從小跟她一起長大的,對雪春熙很是瞭解。
若是雪丹珍就這麼沒了,封應然又有心隱瞞,等一段時日後雪春熙得知真相,必定無法原諒自己,如何能夠心無旁騖跟皇帝在一起?
就算沒恨,對封應然必定還是有些埋怨的。
雪丹珍用自己的死在雪春熙心裡投下一顆種子,便阻止了她跟皇帝之間的任何可能。
雪春熙閉上眼,六姐姐對自己太狠了,這又何曾不是爲了她?
若果不是她丟了芳心,雪丹珍何必如此?
想到六姐姐爲自己擔憂,不惜用性命來阻擾她,雪春熙就心生不忍,又對自己極爲失望。
要是能守住本心,雪丹珍在御醫的看護下必定能過上幾年愜意的日子。
如今爲了她而捨命,雪春熙幾乎要被漫天的愧疚淹沒。
手背忽然一暖,她睜開眼,見封應然握住自己的手,不由愕然,想要抽回手:“皇上,這……”
雪春熙想說於理不合,封應然卻抓得更緊了,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萬般錯處,皆是朕的錯,國師不必自責。”
聽罷,她低下頭,免得讓封應然看見自己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幾乎要忍不住落下。
這男人總是不開口就罷了,一開口總能說到人的心坎上。
雪春熙沒再掙扎着抽回手,壓下淚意,這才輕聲開口:“皇上不必把罪過都攬在身上,是我先壞了雪家的規矩,六姐姐如此也是在提醒我,萬不能一錯再錯。”
她想到自己繼續錯下去,雪丹珍的性命就要沒了,聲音不由哽咽:“皇上,放手吧。”
這是對封應然說的,卻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他放手了,雪春熙才能慢慢收回她的心。
即便這顆心到頭來會潛藏百孔,她也甘之如飴。
從一開始雪春熙就明白,兩人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如今雪丹珍用性命來提醒她,讓雪春熙清楚不能繼續錯下去了。
封應然握着她的手,盯着雪春熙一字一句地道:“若是朕不願意放手呢?”
雪春熙一怔,終於擡頭看向他。
封應然不像是在開玩笑,一雙異瞳緊緊盯着自己,彷彿在等着她的迴應。
若是拒絕,封應然只怕要難過的。
雪春熙不知爲何,居然在面無表情的人身上感覺到一絲緊張。
封應然也在害怕嗎,如同她一樣?
“皇上還有很多選擇,但是失去雪家這個依仗,實在是得不償失。尤其雪家如今只有我能留在京中,若是失去了卜卦之術,對皇上來說是百害而無一利。”
美貌可人的女子何其多,封應然以前因爲一雙異瞳遭人害怕和厭惡,如今身在皇位,那些人怎麼敢再如此?
只怕一個個恨不能把家中貴女送上,求着能夠在皇帝身邊伺候一二。
比她更漂亮更貼心,出身更好,學識更高的女子大有人在,封應然很不必執着於自己。
雪春熙看着他,見封應然不開口,以爲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又繼續勸道:“即便皇上再娶妻,我也會一直陪在皇上身邊,直到最後的。”
這最後,自然是她壽終之時。
即便只有短短的十年,雪春熙也願意一直留在封應然身邊,不離不棄。
所以即使她不能成爲封應然的嬪妃,也不會離開這裡。
身份不變,其實依舊能夠在他身邊的。
封應然等雪春熙說完,這才說道:“這是國師心裡頭的想法,不離不棄,卻不求任何分位?”
她一聽,不由笑了:“我身爲國師,跟那些嬪妃不一樣。皇上若是碰上疑難,我必然願意爲皇上分憂。”
然而後宮不能幹政,那些嬪妃連聽都不能聽,如何能爲他分憂?
這就是雪春熙跟那些後宮女子不一樣之處,她身爲國師,比起只能依附封應然存活的女子,地位更高更爲超然。
她能站在封應然身邊,即便不是最尊貴的皇后,但是皇后依舊要向自己行禮。
雪春熙心裡自嘲一笑,她也不過是在說服自己。只要能站在封應然身邊,是皇后還是國師又有什麼不同?
好歹國師對封應然還有用,不必像皇后這般,只能呆在金碧輝煌的宮殿裡等着皇帝的駕臨。
她到底還是膽怯,雪元香和雪丹珍的話猶在耳邊,帝王的寵愛又能持續多久?
恐怕十年不到,帝王的心早就向着別的女子了。
雪春熙抿了抿脣,她是個膽小鬼,寧願退守在一個安全的位置,也不敢再向前邁一步。
原本還在躊躇,如今雪丹珍給了她一個絕妙的藉口,可以說服自己安穩坐在國師的位子上,也能有充分的理由讓封應然退後一步。
“皇上如今已經不一樣了,世家勳貴衆多,總會有一個出色的女子勝任一國之母,皇上也值得更好的貴女。”
封應然盯着她,沒有放過雪春熙臉上任何一個表情。
半晌,灼熱的目光始終沒有挪開,雪春熙被看得雙頰酡紅,封應然這才慢吞吞地開口道:“朕是個貪心的人,並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好。”
他伸手點了點雪春熙的雙脣,沒讓她把辯解的話說出口:“朕也是個冷酷無情之人,父皇死在朕的面前,朕是心如止水,不但沒有悲傷,也沒有任何高興的感覺。”
就像是一個茶壺碎了一樣,沒能激起他心底半點漣漪。
先帝對封應然來說,就如同一個死物,如今不過是挪開了位置給他罷了。
“衆人害怕朕,厭惡朕。就是當年顧青剛到朕身邊來的時候,也是惶然不安,甚至有些恐懼的。唯獨只有國師,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稍微驚訝,便對待朕如平常人一樣。”
他眼神漸柔,看着雪春熙,嘴角微彎:“朕在那一刻心動了,想要把國師永遠留在身邊。國師也沒讓朕失望,一直待朕如初見。”
沒有誰能代替雪春熙,封應然貪戀着她的這份體貼和溫柔,貪戀着她的這點溫暖。
彷彿像父皇沉迷的貢品一樣,封應然也漸漸深陷,再也想像不出失去這份溫暖的感覺。
“那些貴女再好,她們當初看朕的目光裡滿是厭惡和害怕。如今即便到朕的後宮來伺候,國師又如何能知道她們心裡是怎麼想?”
說到這裡,封應然又壓低聲音道:“國師難道就不害怕,她們暗藏禍心,認爲朕不堪爲帝,想要用溫柔鄉來迷惑,然後殺了朕,讓其他人取代?”
“不,她們怎麼敢?”雪春熙反手握住他的大掌,皺眉道:“皇上,我絕不會給她們這樣的機會。”
她即便豁出這條性命,也絕不會讓這些人得逞!
封應然這些日子的勤政,雪春熙都看在眼內。
除了生母是異族,雙瞳的顏色異於常人,他沒有可以指責的地方,完全是一位親政愛民的明君。
若是朝臣總是拿他的出身和異瞳來做文章,對封應然何其不公平?
生母無法選擇,當初若果先帝不寵幸這位女奴,就絕不會有封應然。
先帝沒反省自己,倒是把過錯都推到一個弱女子身上!
再說,誰都無法選擇自己的生母,封應然亦然。
但是雪春熙也感謝先帝犯了這樣的錯,讓封應然有機會降生在這個世上,叫兩人能夠相遇。
封應然低頭,在她的指尖上落下輕輕的一吻:“七姑娘要是捨不得國師一職,那就兼任,朕也不願意別人來擔當國師,由朕的皇后來做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他的皇后嗎?
雪春熙一怔,又搖頭道:“皇上,失去卜卦之能,我又如何能擔當國師?”
不能卜卦,她就如同普通女子一樣,只能呆在深宮之中。
可是雪家也的確沒有可以繼承的人了,這該如何是好?
雪春熙頓時愁眉不展,只是成爲封應然的皇后這件事誘惑着她。
她既是國師,又是皇后嗎?
看着雪春熙爲難的神色,封應然微笑着把她攬在懷裡:“朕不說,誰又知道七姑娘不能再卜卦?朕說你是皇后,那就是皇后,兼任國師,朝臣也不敢有異議。”
她被摟着,鼻尖裡全是封應然身上淡淡的墨香縈繞,帶着一絲冷意,卻叫自己心安。
封應然的承諾就在耳邊,溫柔的語氣讓人沉醉,雪春熙覺得自己想要這輩子都不再清醒過來。
就這樣順着他的意思答應了吧,畢竟這就是雪春熙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