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陽侯府
秋天的落葉簌簌生響,虔陽侯府的丹桂開的正香。少年的劍鋒掠過落葉,落葉沙沙響。
“娘,越兒很可怕嗎?”秦越在院子裡舞劍,忽然停了下來,看着自己的娘,問道。
周氏本來看秦越看的好好的,秦越這麼一問,倒是愣住了。
“怎麼會呢,越兒這麼溫柔的人。”
把手中的劍放下,秦越跑到周氏身邊的桌上,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飲而盡。
“越兒在宮中遇到一名女子。她叫得出越兒的名字,越兒還以爲是什麼故友,誰知她竟然驚慌失措的跑開了。”
秦越仰起頭,“我也不可怕啊,她捂着心口就跑了。”
原來就這點小事,周氏溫柔一笑,露出脣邊一個淺淺的梨渦:“或許,姑娘是心儀你吧。”
少年臉上飛起一團紅,脖子縮了縮:“娘,別胡說。”
周氏看着兒子,輕輕搖了搖頭:“你就和你爹一樣,悶死人。東街口賣豆腐的老王家都抱孫子了,你還沒有心儀的姑娘。”
少年的臉更紅了,伸出髒兮兮的手捂住周氏的嘴:“娘,就你胡說。”
“越兒,你的手髒死了!快拿開!”
十芳殿
祝雲芊躺在牀上,看魏輕染帶給她的小話本。她之前怎麼沒有發現,魏輕染有這麼好的寶貝?
魏輕染坐在牀邊的凳子上一臉心疼的看着她的話本:“小心點,別弄壞了。”
祝雲芊翹着二郎腿,斜眯着眼睛看着魏輕染笑:“好。”又爬起來拱拱魏輕染的手,一臉賤兮兮:“我聽說,小陶將軍要從邊疆回來了,阿染可有想小陶將軍啊?”
魏輕染別開臉,小聲說道:“沒有。”魏輕染把頭轉過來,摁住祝雲芊,盯着祝雲芊的臉,一字一句:“魏輕染,自始至終,只會效忠妍貞公主一人,其他人,不能和公主相提並論。”
祝雲芊忽的一笑,伸出手指颳了一下魏輕染的鼻子:“知道啦,阿染最好啦。不過,今天晚上的接風宴,阿染肯定會見到他的。小陶將軍都多久沒有見面了嘛,阿染不想,我想了呀。”
祝雲芊輕輕搖着魏輕染的手撒嬌,魏輕染一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姑且讓你一次,不過…接風宴,是什麼?我怎麼沒有聽說?”
“給陶將軍和虔陽侯的接風宴。正好他們二人回京,阿染作爲我的伴讀兼小師傅,是要去的。”
前世,皇帝爹也是給了魏家和陶家賜了婚的,魏輕染也與陶苑兩情相悅,卻爲了女帝祝雲芊的宏圖大計,魏輕染乞求祝雲芊解除她和陶苑的婚約。女帝祝雲芊當然歡喜,馬上答應了魏輕染的請求。
原以爲自己幹了件好事,可當祝雲芊看着喝的爛醉,倒在自己懷裡哭的魏輕染時,卻還是心疼後悔了。這一世,魏輕染看上的人,祝雲芊也要把他一棍子打暈,扛到魏府上。
接風宴
百官羣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有說有笑,大殿裡好不熱鬧。
小太監扯着尖細的嗓子:“妍貞公主到!”
喧譁的大殿瞬間安靜下來,百官們閉上嘴,看着一襲紅衣的公主。
祝雲芊穿着一襲湘妃色衣袍,頭上沒有戴多少珠翠,僅一根裝點着白花的烏木簪,耳朵上掛着一對白色的素耳環。祝雲芊拉着魏輕染的手,慢悠悠的走了進來,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皇帝的座位左右兩邊分別有一張空椅子,右邊那張是給已逝的先皇后留的,左邊的則是留給國師的。羣臣百官則是安排在兩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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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越坐在位置上吃東西吃得正開心,一聽公主殿下進來了,馬上端端正正的坐好,眼睛看着祝雲芊。
陶苑剛好坐在秦越邊上,也擡起頭來,卻是看着魏輕染,魏輕染並沒有勻一些目光給陶苑,目光自始至終都黏在祝雲芊身上。
祝雲芊瞄了一眼秦越,對着秦越做了個鬼臉,吐了吐舌頭,一把摟住魏輕染。
她想清楚了,秦越現在只是一個乳臭未乾的臭小子,沒必要怕他,還不如好好逗逗他。乘着秦越閱歷淺,涉世未深,好好試探一下,摸清楚他的底子,最好,讓他成爲自己陣營裡的人。
果然,秦越瞬間紅了臉,低下頭沒有看祝雲芊。
魏輕染打了祝雲芊的手一下,漂亮的眼睛微瞪。祝雲芊吹着被打的那隻手笑的花枝亂顫。
真是一點都沒有變啊不管是哪一世,魏輕染都喜歡生氣時微微瞪眼。
“國師…到!”小太監尖細的聲音響起,還在笑着的祝雲芊愣了愣,不對啊,前世的接風宴,國師沒有來啊!
莫非因爲自己的原因,原本的時間線有了變化?
易子沐不快不慢的走了進來,男人穿着一襲雪青色繡銀色雲紋的長袍,身材高有些瘦削,一雙含情脈脈的桃花眼,面如冠玉。男人好看是好看,但祝雲芊馬上扭頭,用爪子擋住臉。
祝侃是見過易子沐的,忙從座位上站起來,上前迎接國師。
“國師今日怎麼來接風宴了?”
清冷的聲音響起:“攬月樓裡太冷清,這裡熱鬧。”
我呸!老王八還裝高冷了!之前還左一個醜丫頭,右一個醜丫頭叫她的,現在在祝侃面前成清冷國師了?祝雲芊在心裡猛翻白眼,卻沒有想到易子沐後面的話更讓人震驚。
清冷國師在皇帝左手邊坐下,環顧四周,在祝雲芊身上停留了幾秒,隨後說道:“怎麼沒有美人?美人呢?”
祝侃面色有些僵硬,嘴角扯了扯:“北淵皇室接風宴,從不會有美人的。邀舞姬助興,奢靡浪費。”
國師的眸子染上失落的表情,目光落在祝雲芊身上,揚了揚下巴:“沒有就作罷了。”端起桌上的酒樽,飲了一口酒。
祝侃看着易子沐的眼神,好似明白了什麼,順着易子沐的眼神看過去,不就是他的寶貝疙瘩祝雲芊嘛,不過,寶貝疙瘩的婚事,他說了可不算。瞧着皇子們的眼神,個個都死盯着國師不放,皇子們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只要是和祝雲芊有關的事情,他們都格外上心。
尤其是四皇子祝漣的眼神,帶笑的眼睛裡藏着刀,一層層的將人的表皮剝開,令人瘮得慌。
“四哥,我想吃你桌上的蜜棗。”祝雲芊湊過祝漣,小聲說道。
四哥哥笑得瘮人,不用想也知道四哥哥要幹什麼了,半個月前在四哥面前吹的耳旁風,祝雲芊還是記得的。
祝漣笑得溫柔可親:“好。”伸出手,將一個盤子都端到了祝雲芊面前。寶貝妹妹都開口向他要吃的了,哪有不給的份。
青州進貢的蜜棗,個大圓潤,味甜如蜜,魏輕染很喜歡吃,祝雲芊塞了一個蜜棗塞進魏輕染嘴裡,看着魏輕染一臉癡漢笑。
看見了吧?老孃最疼魏輕染,男人什麼的,通通都滾開,要不是抱着國師大腿可以多活幾天,誰愛搭理誰。
易淮收回目光,只是飲着酒,聽着大臣們的各種客套話。
官場的話一套一套的,聽多了都會讓人心煩,要不是要抓某個沒良心的醜丫頭,他纔不屑於來這種宴席。攬月樓的確清冷了點,但至少比這所謂的熱鬧要好得多。
好不容易捱到宴席結束,祝雲芊把灌得爛醉的魏輕染推進陶苑的懷裡,一臉壞笑:“陶苑啊,阿染給你啦,記得好好送她回家哦!”
陶苑看着懷裡的魏輕染,嘴脣動了動,剛想說話,便被祝雲芊一把推開:“拜拜!”
送走陶苑和魏輕染,祝雲芊懶懶的伸了個懶腰,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醜丫頭。”
祝雲芊抖了一下,轉身要跑,誰知身後的人揪住了衣領,伏在祝雲芊耳邊輕輕說道:“公主殿下藏的真好啊,臣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殿下。”
祝雲芊藏在袖子裡的手狠狠的掐了大腿一下,轉過頭來一副哭卿卿的表情
“國師大人,我們不認識啊。”
祝雲芊突然哭卿卿的表情把易淮嚇了一跳,隨後,祝雲芊看到了需要用一輩子來彌補的幼小心靈的事情。
易淮眼角微紅,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一副深閨怨婦的樣子:“前幾天公主殿下還與我甜言蜜語,親自下廚做糕點給臣吃,這才過了幾天,殿下就不記得臣了,殿下好薄情。”說完,還用另一隻手擦拭着眼角並不存在的眼淚。
祝雲芊活脫脫成了一個始亂終棄的薄情郎,被幼小可憐無助的易子沐扯着衣角。
祝雲芊瞪大眼睛,看着可憐兮兮的國師大人。我天!您這不要臉的功夫和誰學的?祝雲芊有些不知所措,小手不知道放哪裡。
“我…是本公主又怎麼了?”祝雲芊忽的提高聲調,看到委屈巴巴的易淮,聲音又軟了下來
“是本公主錯了,還不行嗎?”
易淮漂亮的桃花眼裡蒙上水汽:“哪裡錯了?”
祝雲芊人都快傻了,卻又偏偏惹不起這個祖宗,只得好聲好氣:“不該裝作不認識你。”
好孩子,快點鬆開手,本公主還要回去啊。
易淮鬆開袖子,馬上換上了一副笑嘻嘻的嘴臉:“以後公主殿下,可得經常來攬月樓看看臣啊,臣還有事,走了。”
易淮甩手離開,祝雲芊不好多留,小步跑回十芳殿了。
魏府
陶苑抱着一身酒氣的魏輕染,輕輕叩響魏府的門。魏輕染不善飲酒,也不知道妍貞公主用了什麼法子,把魏輕染灌的爛醉。
魏輕染性子冷淡,喝醉酒了也是安安靜靜的,白淨的臉上染上一層淡淡的紅暈,少女的睫毛不時抖動,像一隻打鼾的小奶貓。
陶苑看着懷裡的魏輕染:好可愛,想擼。
少年的手在魏輕染的脣上摩挲了幾下,少女在少年的懷裡睡得很香。
魏府大門“吱呀”一聲打開,小僕從提着一盞燈:“公子,進來吧,老夫人讓你把小姐抱進來。”
這裡的“老夫人”,是魏輕染的祖母顏氏。魏府滿門忠烈,魏輕染父親母親雙雙戰死沙場,祖父也病逝在了南疆。皇上體恤,讓魏輕染給妍貞公主做伴讀。陶苑小時候愛找魏輕染玩耍,顏老夫人也是個看着他長大的長輩。
“老夫人有些不適,就沒有出來見公子。不過老夫人說了,若公子想來,魏府大門隨時爲公子敞開。公子,小姐的閨閣在這邊,請。”
小侍從提着燈,用另一隻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蘭馨居正門口,魏輕染的婢女抱着一盆蘭花輕手輕腳的擺在花架上,看着提燈的侍從,忙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走向陶苑,把手伸向魏輕染。
“公子多謝了。”
婢女剛剛接過魏輕染,一股子酒氣涌進鼻腔,小婢女皺了皺眉頭,轉過頭看了看引路的侍從:“李二,讓廚房熬碗醒酒湯。”
“知道了,春梅姐。”喚作李二的侍從提燈離開,陶苑還立在原地沒有走。
“公子,你可以走了。”春梅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沒有起伏。
“不要…春梅是壞人…染染要和阿苑待…”
不知何時,春梅抱着的魏輕染已經醒了,睜着一雙水汽朦朧的眼睛無辜的看着陶苑。
“我要阿苑。”
魏輕染輕輕推開春梅,撲進陶苑懷裡,像一隻小奶貓一樣,蹭來蹭去。
“小姐…你喝醉了。要去休息了。”春梅無奈的搖了搖頭,雙手叉腰。
陶苑耳朵微微發燙,臉頰微紅,就這麼被魏輕染蹭着,一動也不動。
“公子,你還是,把小姐抱進來吧。”春梅打開蘭馨居的門。“這是輕染的閨房,我一個男子,是不能進去的。”
婢女毫無波瀾的臉上有了一絲波瀾:“馬上都是你的人了,這有什麼大不了的。進來吧,磨磨唧唧的。”
陶苑打橫抱着魏輕染,走了進去,把魏輕染輕輕放在牀上。魏輕染抓住陶苑的手指,眼巴巴的看着陶苑,像個小孩子一樣。
“阿苑不要走,我想聽阿苑講故事。”
“乖乖睡覺,我就講。”
魏輕染麻溜的鑽進被窩裡,“現在可以講了嗎?”
陶苑把被角掖好,將魏輕染頭上會硌腦袋的珠釵取下,擺在梳妝檯上。
俊朗的面容上露出舒心的一笑,“當然可以,輕染想聽什麼故事?”
軟軟的甜甜的聲音小聲說道:“我想聽,阿苑離開我和芊,去邊疆後的事。”
“好。”
少年的聲音如春風細雨,溫柔動聽,小奶貓縮在被子裡,不一會兒便進入了夢鄉,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陶苑把魏輕染抓住自己的手小心掰開,放回被窩裡,看了一眼熟睡中的魏輕染,轉身輕輕離開。
“公子,下了點小雨,宮裡的馬車回宮了,需要魏府的馬車伕送你回去嗎?”春梅端着一碗薑湯,攔住了陶苑。
“將軍府離這不遠,我可以走回去。”
“那公子等等,我去房間裡拿把傘。”
春梅走進房間,拿來一把油紙傘,遞給陶苑。
“多謝姑娘。”
皇城,真的下雨了。細細的雨滴順着青灰的瓦流下,在青磚路面上濺起朵朵水花。
陶苑撐開傘,那把油紙傘傘面是悠悠的青藍色,繪有煙柳雲霞。清清淡淡的顏色,正如清清冷冷的魏輕染一樣。
少年神色暗淡,咬着嘴脣。
清清冷冷的魏輕染,就像這畫裡的煙柳雲霞,永遠只能看看,卻抓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