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再見崔參

北姜風動 21.再見崔參

申時正,擂臺上的兩人相互抱拳行禮,一天的比賽到此告以段落。

慕容司陸離座而起,接過僕從遞上的玉牌向得勝的那名男子擲出。那青年男子衣袖一動將玉牌接在手中,嚮慕容司陸拱手道:“謝前輩!”

微微點點頭,慕容司陸環顧場內朗聲宣佈:“今日時辰已到,明日由這位高少俠開始。”一語畢了,圍繞湖邊的人羣開始涌動喧譁起來,繼而往四面八方慢慢疏散。

轉回身,目光淡淡掃過座上衆人,慕容司陸拱手爲禮道:“諸位請便,老夫先行一步。”說着又看了合目正坐的少年一眼,然後在其他人的客套聲中舉步離開了。

有了帶頭的,雅座上的衆人也紛紛起身離開。

百里騏睜開深邃的黑眸,平靜無波地看着來到自己面前的人。

崔長河見少年竟仍然端坐着不動,絲毫沒有起身見禮的意思,心中十分惱怒不快。但他面上沒有半分慍色,反倒是溫和寬厚地問道:“賢侄累了麼?也對!如此無趣的賽事想必悶壞了你們這些年輕人吧?”

“還好。”少年無所謂地答道。

崔長河呵呵一笑,捋着美髯點頭道:“賢侄年紀輕輕就挑起家主大任,確實氣度不凡。可江湖上講究輩分名望,賢侄就任至今卻連名諱都不爲人所知……這個……呵呵。若是上場必當技驚四座名動天下,賢侄難道不想試試麼?”

“不敢當。”百里騏的語氣和表情一樣淡漠,修長的手指有節奏地輕叩着身側小几上的茶碗。

連續碰壁的崔長河笑容一斂,轉而語重心長地嘆道:“賢侄少言寡語,行動又多有不合常理之處。知道的說是xing格使然,不知道的還只當賢侄是年少輕狂,不把別人放在眼裡呢!我勸賢侄一句:若是慕容家主那等輩分資歷的人同你說話,賢侄最好還是忍耐xing情與之寒暄片刻……不然,惟恐不利!”

“多謝賜教。”少年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聲音仍舊沒什麼起伏。

“哪裡哪裡,何足掛齒!”崔長河的好脾氣幾欲告罄,他暗自咬牙深深看了少年一眼,卻在對上那雙深邃幽黑的眼睛時沒來由得心頭一顫,連忙別開視線勉強笑道:“賢侄保重,咱們明日再敘吧。”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下臺去。崔邇帶着等在那裡的侍從迎上前,向他低語了幾句。崔長河也沒再說什麼,一躍上馬率着家人往南而行。

百里騏一直看着那羣人走遠了才收回目光,起身從另一邊階梯走下高臺。

待到所有的貴賓都離開了雅座,慕容家的小廝侍女這纔上來收拾杯盤、抹桌擦地。一個才留了頭髮的小丫頭剛把一個茶碗拿起來,厚實的梨木雕花茶几突然毫無預兆地垮塌,四分五裂成了一堆燒柴。那小丫頭驚得坐到地上不知所措,剩下幾個下人也都慌亂起來。還是年長的管事走過來安撫住衆人,熟練地指揮小廝換了張茶几。

輕絮園在千梓湖東六裡的雲陽城四季巷,說起來離得真是不算遠,不過嚴雲卻覺得今天這段路彷彿總也走不完似的。翟忻與何商也感到氣氛有些怪異,因此心中早暗暗提起十二分的戒備。

“停下。”轎中的人驀然發話。八個侍從立刻停下,還沒等嚴雲上前,轎簾就被從裡面掀了起來。

百里騏走出轎,迅速掃了一眼四圍的情況,繼而又仔細看了看道路兩旁的林木草叢,最後緊盯着幾叢雜草抽出身上的佩劍。

何商的視線一直追隨着他,順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幾叢雜草,突然“啊”地一聲恍然,低聲說道:“原來是迷陣。”

百里騏劍氣一掃將雜草除去,轉身向幾人說:“你們先回去。”

幾人皆是一愣,互相看了看卻都不動。

少年微微眯起眼睛,周身的冷冽氣勢壓得嚴雲不禁發抖,連翟忻也忽覺日落風起溫度降低。倒是何商不爲所動,走近幾步堅定地說:“我留下來陪你。”

百里騏重新打量了他一陣子,略爲收斂了氣勢答道:“不必。”見青年的眼中毫不掩飾地寫滿擔心,才又加了句:“無妨。”

何商的心全然在少年身上,此刻便是軟硬不吃死活不願離開,那種堅決的勁頭架勢強烈到讓人無法忽視。

百里騏皺了皺眉,即便不耐煩還是解釋道:“對方身上沒有殺氣,他擺出此陣是暗示我單獨一見。你們不離開,他便不會露面。”

何商仔細一想,知他所言不差,但卻仍是不能放心。還想再爭取留下,一直緘口不語的嚴雲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不讓他說下去。

翟忻也看出少年的不悅,作爲屬下他對這個少年家主是既服又懼。一方面信服他的能力,一方面又被他震懾,因此連忙低頭答道:“謹遵家主之令。”隨後向八個侍衛打了個手勢,帶着他們依令離開。何商雖是百般不情願,也被兩人硬拖着帶走了。

見何商頻頻回頭,翟忻勸慰道:“放心吧,家主的智謀修爲皆是上乘,且那周圍確實沒有什麼殺氣,咱們遠遠等着應該不會出事的。”

“可是師弟他的武功……”

一旁的嚴雲急忙打斷他道:“何公子別擔心,我跟了主人這麼久,聽他的話從來都是不會錯的。況且你若不信他,主人嘴上不說,心裡定然會不高興的。”

這話還真起了作用,何商雖然面上焦急,倒也乖乖地跟着他們不再言語了。

“出來。”百里騏看着不遠處的樹林,將手中的劍緩緩收好。

夕陽將樹影拉得長長的,崔參慢慢地從班駁的光影中走了出來,停在三丈外靜靜看着背對夕陽站在晚霞中的少年。

百里騏也在淡淡地看着眼前已長成青年的“故人”——個子長高了不少,但相貌變化卻不大,依然是面似冠玉眉目如畫,清澈的眼眸中還帶着未褪淨的天真,乍看之下還像個大孩子一般。然而,與他短暫相處的交情是一回事,與崔家的舊帳又是另一回事了。百里騏與他對視須臾,冷靜地開口道:“閣下找我有何見教麼?”

崔參一愣,心中不禁又有些猶豫懷疑了,良久才試探着反問道:“你不認識我了?”

“當然認識。”

崔參剛露出笑容,下一秒又聽少年繼續說道:“崔三公子,你在此等候是爲何事?”

“你……”笑容僵在臉上,崔參不肯死心地追問道:“你忘了當年的事情嗎?我們兩個一起被關着,後來又一起從‘浮雲’逃出來,再後來你就不見了!我還見過你娘……你竟然編故事騙我!你姓百里對不對?”

百里騏漠然地盯着他的眼睛,嚴肅而清晰地說:“崔公子,你們崔家和我南宮家相隔千里素無深交,既然無舊何來‘當年’一說?”見他怔怔地啞口無言,百里騏又道:“如果崔公子攔住在下就是爲了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那麼恕在下雜務繁忙少陪了。”

崔參只覺得頭腦裡一片混亂,連最後一點把握似乎也沒有了。眼見着白衣勝雪的少年翩然轉身,崔參突然下意識地喊道:“韓冬!”

名字只是個符號,太久不用就會變得陌生。

百里騏彷彿聽着別人的名字,面無表情地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繼續走自己的路。

——有很多時候,相見不如不見。

崔參看着少年陌生的眼神,看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突然間茫茫然不知身在何處。

風帶着一絲涼意吹散了低低的自語,似嘆息亦似疑問:

“是我錯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