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琴聲
是夜,關靜心裡記掛着兒子,便打算留在兄弟倆的臥房守着百里驥。百里騏知道關靜素來體弱,擔心她休息不好落下病來,因此極力反對。母子兩人爭論許久,最後關靜見百里騏甚爲堅持,並且第一次主動要求照顧弟弟,心下倒也慰然,吩咐值夜的家丁僕婢小心照顧便自回院中去了。
百里騏送走關靜,又將侍人遣了,這才掩上房門回到內屋。見百里驥躺在牀上睡得還算安穩,臉色也恢復正常,便放下心來,打算就寢。
兩人自來同屋同牀,這倒不是因爲將軍府沒空屋子。一者兩人還未成年,不必分室而居;再者又是雙生子,人人都覺得他們同吃同住、同起同息是理所應當的;三來是爲方便商議事情……總之,兩人就這麼一起住了五、六年。
原本百里驥因爲習慣起夜而讓百里騏睡牀裡面,但今天爲了照顧病號,百里騏就準備睡在外側,因此他扶起百里驥的身子向牀裡挪了挪。這麼移動之間,百里驥的左腳滑出絲被之外,白淨的足面上一片青紫。百里騏回身看見他腳上的傷,一時間有些默然無語,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心中着實有幾分後悔。摸出隨身荷包裡收藏的傷藥,百里騏拿出一丸用水化開,輕輕把藥塗在那片青紫傷痕上,然後扯過絲被掖好,伸手剛想解外衫的扣子,忽然一陣琴聲傳入耳中。
這琴聲悠長婉轉,飄渺如風,低緩悱惻,似訴似嘆,不像遠處傳來,倒如有人在耳邊召喚。即便百里騏不通音律,也知這琴音怪異。平日裡關靜也常常焚香弄琴,但琴聲平穩寧靜,何似這般震惑心神!況且現在月近中天,萬籟俱寂,府中還會有誰撫琴?
思及此處,百里騏心中提起十分戒備,不動聲色地移到窗下,就着那一縷縫隙向院中望去——只見一人半倚院牆席地而坐,低頭專心於琴上,雖看不清樣貌,但那白衣玉琴在月下瑩潤生光,既神聖又詭異。
那人淺淺吟唱道:“並蒂蓮,並蒂蓮,一脈雙生豈非緣?都言冬夏不兩立,怎料日久情繾綣。生就捷徑人人羨,安知災禍伏此間?鳥盡弓藏古來同,無罪遭黜史不鮮。風雨如晦莫自棄,歷經劫變真心現。扶正乾坤廟堂上,翻雲覆雨江湖間。雙星拱月功名就,分分合合定江山。”
聲音低沉悅耳卻斷斷續續,百里騏屏息凝神也未曾聽得真切。
正當此時,琴聲戛然而止,那人擡起頭來,衝百里騏的方向招招手。百里騏一驚,知道遇到高人,雖不明對方是何來意,但殺手的直覺告訴他這個人並不會威脅自己性命,當下打定主意,回頭見百里驥還是安穩地睡着,便轉身推門而出,向白衣人走去。
走近那人,百里騏不由大駭。剛纔離得遠只道是白衣反光,近前才發現這幽幽白光竟是從那人身上發出的!不僅如此,白衣人的整個身體竟然有幾分模糊透明,面容半隱在長長的額發後,溫柔縹緲,只有那白玉古琴是實的。
見到百里騏走近,那人微微一笑算是打過招呼。百里騏只覺得這一笑風華絕代,萬物失色,不由開口贊到:“真美!”
那人聽見百里騏的讚歎也不侷促,慢慢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袖方道:“看來韓公子確實膽識過人,見到這番異象也不驚慌。玄芪今夜不請自來,難道公子不好奇麼?”
百里騏聞言大震,沒想到眼前此人竟然知道自己的秘密,一時間思緒亂作一團,不知如何作答爲好。玄芪也不催他,兩人就這麼站在月下,都是白衣俊顏,頗有幾分相像。
春夜猶寒,一陣冷風吹過,百里騏冷靜下來,沉聲問道:“你究竟是何人?”
“我已自報家門,公子想必沒聽到?”
“玄芪又是何人?”
“世外閒人。”
“你怎會知道我的事?”
“閒人自是愛管閒事的”玄芪笑道:“不光是你,還有令弟的‘閒事’我都要管。”
“爲何?”
“應緣。”
“緣從何來?”
“你現在還不便知曉這個中原委,待你隨我修行圓滿,我自會如實相告。”
“你要我拜你爲師?”
“是,不過現在時機還未到。”
說着,玄芪將懷中抱着的琴向上一拋,一道白光閃過,古琴已不見了蹤跡,一對雞卵大小的瑩白玉佩落在玄芪掌中。他將玉佩遞到百里騏手中,鄭重說道:“這是我給你們兄弟的見面禮,此物甚有靈性,能相互感應,千萬要貼身帶上,尤其是你!縱使劫不可避,也可保你魂不離體,切記!切記!三年之後,君山峰頂再見。”說罷,也不等百里騏再細問,便轉身向院門走去,每走一步,身體就透明一分,直至消失在院門邊。
百里騏獨自留在原地,如同在夢境一般,若非手中玉佩猶在,他簡直要懷疑自己所經歷的一切了。直到更夫打更之聲漸近,百里騏纔回過神來,趕忙回內屋就寢,但哪裡還有半分睡意,猶自拿着玉佩輾轉反側,思索這一段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