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自保之法

東渝舊事 10.自保之法

自從那日從城外回府,關靜整整幾天閉門不出,想到自己的處境,不覺心如刀絞,眼中也滴下淚來。倚窗獨坐了半晌,關靜心中比往日更加思念百里捷:如果他在自己身邊,那麼自己一定會好過許多吧。兩個兒子聰明懂事,自己卻……想到兒子,關靜猶豫再三,最終下定決心。她在牀邊某處輕輕一叩,牀頭現出一個暗格,關靜將其中的書冊拿出來收在袖裡,再次叩了某處,一切便恢復原樣。重新梳洗停當整好衣衫,關靜也不叫侍女,自己一個人慢慢向兒子的院子走去。

此時,百里騏正趴在地上做着俯臥撐,百里驥則照例搬了椅子抵門而坐,一邊讀《食貨志》一邊幫他放哨。平時百里驥讀書很快,不僅能一目十行,而且基本是過目不忘,可現下想到幾天來關靜的反常表現,百里驥手中的書久久也沒翻過一頁。這裡百里騏做完了預定的數目,看見百里驥拿着書發呆,便轉身從桌上端起一碗半涼的牛奶往他眼前一遞。

百里驥被幾乎觸到自己鼻尖的碗嚇了一跳,定睛一看,百里騏正挑眉看着自己,不由直打激靈,連忙接過碗,也顧不得涼熱便憋着氣把整碗牛奶灌下肚。沒辦法,他前世就討厭牛奶的羶味,可爲了長身體百里騏每天都堅持喝一大碗牛奶,還逼着他也喝。最開始他還企圖負隅頑抗,但百里騏端着碗盯着他,既不打他也不罵他,只是單純用銳利的眼神折磨他!他實在受不住只得就範了。從那以後,只要百里騏淡淡地看看那碗牛奶再看看他,百里驥就會認命地喝掉那碗裡如同中藥的東西。

見百里驥那副視死如歸的表情,百里騏實在是好氣又好笑,不是不知道眼前這人討厭牛奶,但自己除了逼他也並無他法。雖然現下兩人是一模一樣的雙生兄弟,但以前的二十多年兩人毫無交集,所以生活習慣相差太遠:自己既注意飲食又堅持鍛鍊,那傢伙卻只願窩着看書,這樣下去要不了多久兩人的身高就會顯出差距來,到那時難免會引人注意。自己如此爲兩人的處境考慮,那傢伙卻完全不理解……忽覺自己不知從何時起竟然如此在意那人的想法了,百里騏心裡一動,不由得定定望着百里驥。

百里驥好容易喝完那讓人作嘔的牛奶,擡頭看見百里騏還看着自己,而且眼神異常專注大異於前,實在讓他不知所措。想起最近幾天百里騏和關靜都行爲古怪,百里驥忍不住問道:“你和小娘親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雖說百里騏心中另作他想,但也確實藏了玄芪贈玉一事,倒正是愁怎麼說出來好,此刻被百里驥一問,連忙急轉心思,把那日遇見的情景簡要講給他聽,並且從懷中拿出那兩塊玉佩來。百里驥好奇地接過玉佩細細觀看:兩塊玉佩形制完全一樣,質地通透瑩潤,潔白無暇,是上等的羊脂白玉。雖然只有掌心大小,但上面寫滿了粟米大小的銘文以及密密麻麻的奇怪符號。若說這兩塊玉佩有什麼異處,那就是玉佩正中心浮起的花紋,那花紋不知是株什麼花草,一塊玉佩的花朵偏向右,另一塊玉佩的花朵偏向左。

百里驥拿了那塊花紋向左的,說:“我要這塊。”

沒料到他竟毫無異議得就把玉佩當成自己的“私有財產”,百里騏一愣,下意識就問:“爲什麼?”

“男左女右啊!”說着就把那塊玉佩帶上,生怕人來搶似的。百里驥一面把玉佩放到衣服裡蓋好,一面催促百里騏:“你快帶上吧,那個玄芪不是特別叮囑你的嗎?”

百里騏開始還因爲百里驥的無聊原因而大翻白眼,聽到後面那句話不由心裡一沉,也慢慢把玉佩帶好。此時,忽聽得被兩人“請”到門外候着的婢女說了聲“給夫人請安。”,知道是關靜來了,百里驥從椅子上一躍而起將手中的書丟到牀底下,百里騏則迅速將椅子放回原處。等到關靜推門走進內室時,兩人已經趴在牀上像其他孩童一樣圍着炕幾抓子兒做戲了。見關靜進來,兩人連忙撇開手中游戲之物,按禮數給關靜請了安,接着一左一右地拉着關靜在牀沿坐下。

關靜見兩個兒子如此懂事,心中少不了一番欣慰,繼而想到在山寺中聽到的話,又是一陣苦澀心酸,記起此番來意,連忙收斂心神,強自鎮定,面上倒也溫柔如常。如果百里騏和百里驥真是六歲稚童,確實難以發現什麼破綻,可是兩人此時的心理年齡比關靜還大,怎會看不出她眼中泫然,只是百里騏怕言多必失而百里驥不知怎麼安慰,所以三人一時無語相對。最後還是關靜怕兒子生疑,勉強笑道:“卿兒,逸兒,你們也到了上學的年齡,爲娘想送你們去寧西的章臺書院讀書。”

聽了這話,百里驥大驚失色,據他所知京城中的官宦都是聘請西席武師在府內教習子弟的。這百里家三代爲官,雖不奢華但也絕不至於出不起修禮,況且寧西偏居東渝西南,靠近黎陽,窮山惡水的那會有什麼“高等學府”,就算盼着兩人將來能考個功名以便出仕也該去京城中的太學啊。心下驚疑不定,不知怎麼回答,百里驥便擡頭去看百里騏,想看他作何反應。百里騏也想到寧西地方偏遠,所謂章臺書院毫無名氣,再看關靜臉上神情,立即便猜到讀書只是藉口,要把兩人送出將軍府纔是關靜的真正意圖。只是關靜素來將他們視作珍寶,怎麼會捨得將兩個六歲的孩子送到千里之外的陌生環境,除非她知道府裡會出變故!這個認知讓百里騏身上某處隱隱作痛,聯想那天在山寺中關靜眼中的哀傷,心中已是瞭然。看到百里驥的眼色便不動聲色地對關靜說:“娘,爲什麼我們不請先生到府裡?是不是非去章臺書院才能做國之棟樑?”關靜怔忪了片刻方道:“是啊,那裡更適合安心讀書,而且那裡有孃的舊識可以照顧你們,以後沒有娘在身邊,也不會有人欺負你們。”百里驥見關靜言語中竟是主意已定不容迴轉,忙扯了她的衣袖嚷道:“我不要去什麼勞什子書院,我不要離開娘!”關靜心中難過,但好容易下了決心怎容躊躇,只好硬起心腸道:“你們倆也長大了,該讀些聖人先賢的道理,爲娘已經決定兩個月後就送你們去寧西。”百里騏聽了這話,知道一時再難說動,便對還要爭辯的百里驥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關靜見兩個兒子都默然垂首,咬咬牙從衣袖中拿出那捲書冊道:“餘下這兩個月,娘教你們一點毒理藥術,你們一定要用心記住,緊急時候權作自保之法吧。”

兩人雖然知道關靜會些醫術,但看到那捲書冊的名字還是難免吃了一驚,只見茶色的卷頁上寫着四個力透紙背的字——藥聖玄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