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罩皇宮的金色法陣破碎了。
當漫天光雨落下,整座神都城的人都目睹到了這一幕奇景,聽到了那聲浩大的龍吟。
他們許多並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知道,整個大周的最高權力,竟就在這一日,以如此戲劇性的方式完成了交接。
就像當初還是舉薦生的季平安,返回欽天監的那個晚上,當他拿出星盤,整個欽天監都對他敞開。
魏華陽迴歸青雲宮後,劍閣十層飛劍聽她號令。
當神皇踏入皇宮那一刻起,這場“政變”就已經再無懸念。
皇宮。
“不……可能!”元慶帝儀態狼狽,披頭散髮,跪在廣場中央,彷彿難以接受自己的失敗。
更難以置信地看向前方走來的,手持長劍,揹負國運的神皇。
整個人竟好似瘋了一般,不住地重複着“不可能”三個字。
遠處的宮娥與侍衛們怔怔看着這一幕,手足無措,但也無人關注這些人的看法就是了。
天空上,一道道身影落下,辛瑤光等人既警惕又驚愕地看着季平安身旁的少年。
除了墨林閣主外,衆人都在餘杭見過“神皇”,只道這是曾經的“阿斗神將”。
但此刻,哪裡還不明白,他的真正身份?
初代神皇!
曾經與國師聯手締造這個王朝的,大周第一代皇帝,竟然就一直隱藏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
想到半年前那個小胖墩,竟然就是神皇,辛瑤光等人眼神都有些複雜。
但無論內心心中如何想,這一刻也都同時稽首,給予了這位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應有的尊重:
“……見過神皇陛下。”
於此同時,他們也明白了季平安敢於直接奪權的真正底牌。
當然,這種簡單粗暴的奪權也不是十全十美的,畢竟神皇離開了太久,一朝天子一朝臣……但世間本就難有雙全法。
重新獲得國運的神皇,相當於握住了整個依靠“朝廷術法”打造的各地軍府體系,可以任免剝奪神將、官員們的戰力。
至於文臣,季平安畢竟才“死了”十年,國師的巨大影響力還在。
二人合作,暫時穩住大局還是不成問題的,至於“皇位更替”的更多細節,只能慢慢來,急不得。
“諸位不必客氣,”神皇這時候才終於露出笑容來,“此番多謝諸位相助,朕方能兵不血刃,拿下這不肖子孫!”
衆人不敢貪功,只道是聽國師調遣。
而遠處那些宮娥太監、侍衛大臣,在聽到這邊對話後,終於明白髮生了什麼,呼啦啦跪倒一片——
重生者不再是秘密的大背景下,初代神皇歸來,也不是那麼難理解了。
“此處非寒暄之所,”神皇道:“待朕先處置了元慶,再談其他。”
說着,神皇收斂笑容,走到跪在廣場上的元慶帝身前,將劍刃搭在後者的肩膀上,眼神痛惜:
“你可知罪?!”
雖然從情感上,神皇與元慶隔了太多代了,血脈都稀釋了好幾輪,加上帝王家自古感情淡漠,面對一個只名義上是自己子孫,卻險些弄死自己的後代,實在很難有什麼感情。
但說到底,元慶還是他的繼任者,是後代。
如今自己被迫在外人幫助下,才能清理門戶,神皇心中不復雜,是不可能的。
“太祖……太祖……你是太祖爺?”
披頭散髮,有些瘋癲的元慶似乎遭到極大打擊,這時候嘴脣顫抖,盯着神皇,在反覆確認其身上龍形國運後,終於信了,臉色灰敗:
“可你若是太祖,那之前那個又是誰?”
季平安此前就隱隱覺察不對勁,此刻臉色微變,問道:“之前的太祖?什麼意思?”
元慶張了張嘴,環視一張張臉,再無方纔的霸氣,好似被抽乾了力氣,說道:
“朕……我很早前,在去歲羣星歸位前,某次祭祀太廟……曾,感應到太祖帝召喚,他老人家預言了伱們的迴歸,我做的一切事,也都是遵照太祖帝的旨意……”
這話一出,在場的人臉色都凝重了起來。
季平安忽地衣袖拂動,星光瀰漫,籠罩衆人。
……
眨眼功夫,一羣人出現在皇宮太廟深處,那處擺放祖先牌位的殿宇前。
神皇最爲心急,擡手拎起元慶的脖頸,一腳踹開大門。
狂風捲入,將供桌上一排排靈位吹得嘩啦啦作響,神識籠罩下,卻並無任何異常:
“沒有東西!”
季平安等人也依次確認,此處的確並無其他“人”。
元慶被丟在地上,迎着衆人探尋視線,失魂落魄道:“他走了,他前些天就走了,在你們來之前就走了。”
季平安眯着眼睛,盯着精神似乎受到極大衝擊的元慶,一字一頓:
“到底發生了什麼,全部說出來!”
接下來,已經失去精神氣的元慶磕磕絆絆,講述了一個故事。
大意就是,他起初察覺到“祖宗顯靈”後,大爲吃驚,且心中懷疑。
但一方面,太廟乃是皇宮陣法核心,守衛森嚴,絕對不是什麼人能跑進來鳩佔鵲巢的。
另外,經過元慶幾次試探,那位不見具體模樣,好似只以某種“意志”形態存在於此處的“祖宗”,都不曾露出破綻,甚至可以調集太廟的力量。
所以,他逐漸信了那位“太祖皇帝”的身份。
而那位“假神皇”聲稱天道有變,他的意志得以從“仙界”撕開缺口,通過太廟與人間取得聯繫。
說不久的未來,靈素將復甦,天下修士會超越皇權,威脅大周皇室,並吩咐元慶早做準備,以應對危機。
關於羣星歸位,即重生者歸來的情報,也是“假神皇”提早告知的。
元慶是個志大才疏的皇帝,且極爲痛恨大宗派對皇權的對抗,得知太祖皇帝如此說,心中大爲恐慌,當即成爲了後者旨意的行使者。
“那個假太祖帝說,想要避免皇權傾覆,必須提早下手,從源頭上,解決那些重生者,所以我才下旨,派出士兵抓捕重生的修士,確認其身份……”元慶說道。
神皇質疑道:“但你對當年的神將,甚至國師也不曾手軟,若那僞帝真是朕,豈會如此?!”
元慶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說道:
“假太祖說,史書上所謂的君臣情誼只是給外人看的,君是君,臣是臣,那些神將死了還好,可以給他們功勳的待遇,但若是活了,豈不是要與皇權爭利?我覺得有理……”
“你……”神皇險些背過氣去。
季平安卻很冷靜,道:“繼續說,那個僞帝又是如何說我的?”
元慶扭頭看向他,眼神中突然浮現出幾分恨意:
“天下不曾有百年之皇帝,卻有四百年之國師!你活着的時候,天下有誰將我這個皇帝當做大周的主人?
天下人只知道你,而不知我!如此終於將你熬死了,豈能讓你借殼重生?
我只恨,當初只將你當做欽天監一尋常天才,未曾真的下死手,若早知你是國師,昔日怎會只派一隊鐵浮屠去殺你?以致今日之事?”
“啪!”
神皇一耳光甩出,元慶嘴中飛出幾顆牙,一邊臉高高腫起,淚水溢出。季平安卻是嘆息一聲,說道:
“我在世時,不干涉朝政,除了遊歷凡塵,便是閉關不出……如此數百年,本以爲已經足夠,但看來,我活着,便已是個錯了。罷了,人之常情,想來那僞太祖也說了我不少壞話,甚得你心,否則,你也不會那麼聽話。”
元慶不語。
神皇張了張嘴,卻終究只是一聲長嘆。
事已至此,一切都清晰了起來,怪不得元慶謎之操作這麼多。
一方面,是的確符合皇權的利益。
另外,也有那個僞太祖在背後攛掇……當然,這也不是說,元慶就是乾淨的,只是個工具人。
他之所以願意聽從“僞帝”的吩咐,也是雙方利益傾向一致的緣故。
這也能解釋,爲何元慶下令用“搜魂術”肆無忌憚,探查重生者的身份……倒也不完全是,他想殺初代神皇,那麼喪心病狂。
而是因爲,他以爲太廟裡的那個纔是初代神皇……
“然後呢?那人爲何走了?”辛瑤光忽然問道。
元慶搖頭道:“他只說,是有大事要去處置,要我穩住局勢,一直拖着戰局就行了。”
衆人神識籠罩下,元慶無法撒謊,看來的確不知道。
神皇氣的不禁又踹了這不肖子孫一腳:“朕怎麼生出你這麼個蠢笨的東西!”
季平安擡手止住,還需要元慶活着,好儘可能平穩完成權力過渡,可別真給踢死了,何況多少也要給神皇點面子:
“罷了,他什麼都不知道,留着戴罪立功吧。”
接着,他說道:
“當務之急,還是弄清楚僞帝的來歷和去向,我懷疑,對方有大圖謀,甚至連你之所以奪舍了個孩童,都與其有關。”
神皇一愣,若有所思。
季平安很早前,就有些疑惑,爲何神皇重生的載體,是個小孩子……
畢竟參考其餘案例,重生後的軀殼,或多或少,與前世都有些相關性。
但神皇偏偏是個例外,非但身體沒相似性,年齡還受限,導致相當長一段時間,戰力連大鵝都不如……
地獄開局了屬於是。
他之前只能將其歸結爲偶然,在瞭解了“穹頂”機制後,開始覺得不對勁。
倘若這場爭奪權柄的遊戲,是爲了養出最強的修士,那沒道理將神皇這麼厲害的一個人物,丟到這麼慘的開局……
現在有了個新猜測,也許,是那“僞帝”搞的鬼。
辛瑤光遲疑道:
“那僞帝能提早知道重生,知道靈素復甦,更自稱身在仙界,結合國師之前說的那些秘密,只怕是與‘穹頂’有關,難道與國師一般,都是提早察覺,用特殊方法提早重生的修士?”
這是合理的猜測。
然而季平安卻忽然搖頭道:“只怕不只那麼簡單,我大概能猜到那僞帝的身份了。”
衆人一怔,詫異望來。
繼而異口同聲:“是誰?!”
季平安環視衆人,忽地語出驚人:“你們還記得,我的那個故事裡,提及的消失在歷史中的第四位‘聖人’麼?”
第四位聖人……他們當然記得。
這也是極地之行後,剩下的最大謎團。
陳院長皺眉道:“國師的意思是,這僞帝乃是獲得第四位聖人傳承的修士?”
季平安緩緩搖頭,眼神莫名:“我懷疑,他可能就是第四位聖人。”
什麼?
聽到這句話,衆人難掩愕然,繼而生出荒誕的情緒:
“怎麼可能?其餘三聖都死了,數萬年過去,第四聖怎麼會還活着?”
季平安搖頭道:“爲什麼不可能?”
辛瑤光盯着他:“你到底還知道些什麼?只憑借現有的信息,不足以做出這種猜測。”
季平安笑了笑:“聰明。我的確還知道一些東西,只是此前並不確定,也想不通,所以才未曾說明,直到剛纔,我嘗試將神識蔓延進入過去的時光探查……
呵,這是星官的能力,記得元慶說的嗎?那個僞帝前些日子才離開,也就是說,在過去的時光裡,隱藏着他活動的蹤跡。
而很不巧的是,那個僞帝在舊時光裡留下的氣息,讓我想起了一千年前的某個人物。”
“是誰?”神皇訝異。
季平安深深吸了口氣,徐徐吐出一個名字:“魔道祖師。”
墨閣閣主吃驚道:“那個曾與離陽真人並肩,卻最後被其殺死的邪道修士?”
他們還不知道,國師就是離陽……
季平安“恩”了一聲,解釋道:
“也是江湖上魔門四聖教供奉的老祖,當初在餘杭,我獲得了一條魔道祖師的手臂,對其氣息很熟悉。”
殿內衆人面面相覷,一頭霧水,只覺思緒混亂。
僞帝、第四聖、魔道祖師……這三者之間能有什麼關係?缺乏關鍵訊息的他們想不通。
好在,季平安並沒有繼續賣關子,他說道:
“還記得,我之前與你們提前,我在北方殺了妖族老國主麼?當時殺死它後,我尚且並不知道,它爲何跑到極地,但我拿走了他體內的精血。
而等我在極地恢復神藏境後,我利用星官的能力,嘗試從精血中探查獲取老國主的記憶。”
“等等,所以你真的恢復神藏了?”欒玉突然打斷。
雖然衆人之前早已猜到,但直到此刻,季平安才真正開口證實。
“這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麼?”季平安好奇看她,一副晉級神藏這件事,連說的價值都沒有的模樣。
衆人被他這凡爾賽發言噎住了。
欒玉悶聲道:“但怎麼沒天地異象……”
但她說了一半,就醒悟了,因爲國師當時在極地,靈素稀薄,位置偏僻,本就難以感應,何況還有屏障阻隔。
“快說,你從那老國主的記憶中,得知了什麼?”神皇催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