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季平安:裴武舉,出來見我!(九千字求訂閱)
許苑雲遲疑了下,身爲投靠裴氏的親戚,她這段日子在府內受到的待遇很好。且對當前這個朝代的情況,也已悉數掌握。
僞裝起“莫愁”這個身份,愈發得心應手起來,連親近的丫鬟婆子,也都瞧不出破綻。
只是,終歸是客在他處,在講究禮儀的大家族內,她理應守着客人的本分,不該亂打聽。
可裴氏尋卦師進府,結合近來聽聞的,家主久出未歸的事,許苑雲懷疑此事另有蹊蹺,若視之不見,又不甘心,略一思忖,她抿了抿缺乏血色的嘴脣:
“去遠遠瞧瞧吧,總在這樓子裡也悶。”
……
府內,主宅的一間房門被推開。
護衛打扮,膚色偏黑的中年武夫鐵砂走進門,看了眼坐在屋內盤膝打坐的少主,眼底浮現欣慰:
“三公子,那些卦師來府上了。”
二人打神都歸來後,裴錢先是在餘杭的“二代”圈子裡狠狠炫耀了一波,賺足了虛榮心。
而後,卻因府中生出的變故,猛地成熟了起來——起碼看上去是這樣,不用教習再揮舞棍棒,他自己就會自律地修煉。
“哦?”臉龐圓潤,模樣有些喜慶的錦衣公子睜開雙眼,精神一震,麻利地起身,說:
“娘和二姐在哪,我也過去。”
鐵砂道:
“夫人與二小姐沒出現,只命下人請那些卦師陸續在客廳坐下。似乎,是人還沒到齊。”
裴錢“哦”了一聲,他本還想去接待,但二姐都沒出現,自己還是不要胡亂冒頭,以免壞事,畢竟他雖對自己的潛力與天賦頗爲自信,但對二姐的頭腦,是佩服的。
“鐵砂,你說這幫卦師真的有本事嗎?”裴錢將信將疑。
鐵砂遲疑道:
“我也說不好,若論武道,我還能品鑑一二,可這卜卦之法,實在玄奧,但想來江湖奇門中,總有些真才實學。比如那周半仙,名聲斐然。”
裴錢頹然坐在椅子上,拍大腿道:
“可惜,餘杭離神都太遠,否則我去請託季司辰,若論卜卦,欽天監的監侯們纔是行家裡手,據說道門中人都不及。”
鐵砂搖頭不語,心說:
公子您只與季司辰一面之緣,人家也未必會幫啊。
……
裴氏大宅,佔地規模極大,氣派恢弘,乃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園林式建築羣。
當季平安姍姍來遲,出示信函後,當即有家丁引着,進入府中。
入眼處,盡皆假山流水,花草樓亭,若是初次進來的,必然眼花繚亂分不清南北。
“李先生,還請暫在這客廳中稍作歇息,夫人小姐稍後便到。”家丁做出請的手勢,胸口刺繡的“裴”字陽光下纖毫畢現:
“還有幾位先生同道,先一步抵達。”
這是後補的一句。
季平安眉毛一揚,倒也不算太意外,此前在府門前,就看到了一些車馬。
“所以,裴氏是將餘杭城內,有本事的卦師都一窩蜂請來了麼。”心中思忖着,季平安微笑頷首,邁步朝前方廳堂走去。
甫一踏入,果然吸引來數道視線,只見,廳堂內主位空置,左右兩側擺放檀木桌椅,上蓋青花茶盤,瓜果梨桃擺滿,門口還有丫鬟家丁垂首伺候。
而那些座椅中,則是約莫七八名卦師,大都是道士打扮,年紀從中年到白髮蒼蒼不等,氣質倒皆不俗,與市井中擺攤算命的江湖騙子迥異。
其中最爲醒目的,也是坐在右下第一席位的,乃是一名年近五十,頭髮半白半黑,仙風道骨的卦師。
容貌打扮,酷似天龍八部裡的星宿老怪……派頭也最足,儼然是一副“仙師”、“高人”做派。
此刻擡眸瞥向季平安,不禁顰眉,似是意外於他的年輕,以及陌生。
“這位同道面生的很。”一名坐在末席的中年卦師捋着鬍鬚,忽然問道:“不知在哪處坐館?”
季平安笑了笑,說:“老柳街,一靜齋。新開的館子。”
一靜齋?幾名卦師困惑,對這個名字頗爲陌生。任何行業都有自己的小圈子,餘杭的卦師也不例外。
能被裴氏邀請來的,都是有些名氣的,彼此或多或少,都認識。
是新人啊……裴氏怎會貿然邀請新人?
還是說,其是哪一位江湖上大卦師的高徒?一羣人心中疑惑,但也沒表露出,只是頷首,算作禮儀。
季平安掃了眼餘下不多的空位,一處在靠近門的末尾,一處是與“星宿老怪”對面的席位。
他沒有猶豫,直接選了後者坐下。看到這一幕,一羣卦師眼神怪異,白鬚白髮的“老怪”更是面露不喜。
一人笑道:“這位同道這般年輕,便有底氣與‘周半仙’對坐,不知是哪位的高徒?”
這是在試探口風了,同時也有些挑事嫌疑。此番給裴氏邀請,一羣卦師頗爲重視,要知道,若能得裴氏看重,其日後在整個江南,地位名氣都將更上一個臺階。
卦師這行,想賺錢靠的就是名氣,一個只給貧民算命的,就算掐算的再準,收入也遠不如一個大家族的座上賓。
故而,一羣人彼此視作競爭者,甚而認爲,今日這場聚會,很可能成爲決定餘杭城卦師行業座次的一戰。
意義重大。
然而這幫人並不知道,他們極爲嚴肅對待,視爲“重大”的這場聚會,在季平安看來,只是行走人間的諸多風景中,稍微有趣的一件。
而他們的諸多心思、算計,勾心鬥角,更在季平安眼中一覽無餘。
哦……所以這個“星宿老怪”姓周……唔,這頭髮半黑半白,怎麼像是染得……不會是cos晚年的國師髮型吧……季平安笑了笑,說道:
“無門無派,江湖散人罷了。”
周半仙輕哼一聲,陰陽怪氣地稱讚道:“初生牛犢不怕虎。”
季平安微笑,彷彿沒有聽出對方的諷刺,而周半仙也沒再吭聲,只是哼了一聲,便閉上雙眼假寐,盡顯高人風範。
沒有發生衝突……這頓時令一羣卦師大爲遺憾。
不過說來也正常,大家都是算命先生,要保持逼格,動輒叱責小輩多少有些難看。
而且,季平安自稱散人,誰又敢當真?行走江湖須得謹慎,那些動輒不喜便挑事施壓的,早不知道死了多少輪了。
一時間,衆人不再吭聲,只是喝茶等待。
……
又過了一會,最後一名卦師也到來後,廳外綠樹掩映的垂花門處,方有一羣人影零散涌來。
等看到爲首之人,一羣卦師眼睛不由一亮,卻見走在前頭的,赫然是一名雍容端莊的中年美婦。
深紫色羅裳,裙襬拖地,體態極佳,容貌出衆,雖是婦人的髮髻,可歲月卻彷彿並未在其臉上留下痕跡,反而平添出一股有別於少女的韻味來。
行走間,雙手平攏在袖中,髮髻間的一根金步搖燁燁生輝,晃動幅度極小——這是大戶人家常年規訓,才能養成的步態。
而在美婦人身旁,稍落後半步的,則是斯文端莊,甜美暗藏的二小姐,裴秋葦。
顯而易見,這美婦人便是裴家主母了。
“貧道見過夫人。”當先,有卦師起身迎接。
其餘一羣同行見狀,也都站起身行禮,唯有周半仙只是撐開眼皮,微微頷首,卻是沒動,這逼格一下不就拉滿了……
他正得意間,卻瞥見坐在正對面的年輕人同樣未曾起身,甚至都沒有朝外看,而是細細品茶。
嘶……周半仙眯眼,深深看了季平安一眼,沒想到這年輕人比自己還能裝逼……是個勁敵。
他哼了一聲,再次閉上了眼睛,彷彿裴氏主母都不值得他看上一眼般。
季平安呷了口茶,感受着對面投來的視線,愣了下,然後才大概猜出後者的內心戲,不禁搖頭失笑:
怎麼說?男人至死是少年麼……這該死的勝負欲。
“諸位大師莫要多禮,還請坐下說話。”
裴氏主母露出笑容,聲音溫和,比之身旁的女兒更多出些許磁性,令一羣卦師心頭一顫,忙目光低垂,拱手稱是。
這就顯得靜坐的一老一少愈發的鶴立雞羣。
裴氏主母對“周半仙”的作態並不太意外,倒是看向年紀輕輕,卻氣質平靜寧和的季平安時,眼中閃過異色。
螓首微轉,看了眼裴秋葦,沒說什麼,母女在空餘的主位上落座。
旋即,裴氏主母才輕輕嘆了口氣,說道:
“在座諸位,皆乃餘杭城內擅卜卦堪輿的高人,按理說,當上門請教纔是,只是我裴氏終究有些名聲,閒言碎語總是要避免,再者也是事情不好敘述,這才請諸位登門,無論今日諸位能否給出指點,我裴氏都有酬勞奉上,若是哪位給出的說法有效,裴氏更有厚禮報答。”
這一番話就很顯水平了,頓時,包括周半仙在內的卦師們精神一振,只覺渾身舒坦,之前心頭的隱隱不快卻煙消雲散——
當然,這很大程度也是因爲說話的是個美貌婦人的緣故。
季平安沒吭聲,只是靜待下文。
果然,周半仙輕咳一聲,率先開口:
“夫人還請放心,卦師自有卦師的規矩,貧道在這餘杭城內還有些顏面,今日之事,出了這個門,吾等絕不外傳,誰人若泄露出去,無須裴氏出手,貧道自會代爲料理。”
這話說的輕飄飄,盡顯自信。
其餘卦師也忙開口保證,顯然,在卦師圈子裡,周半仙無疑坐着頭把交椅,即便有人不服,但明面上也不願與之衝突。
季平安就覺得挺有意思的,而這時候,他忽然注意到,悶不吭聲的裴秋葦眸子不知何時瞟了過來,正好奇地看着他。
只是大部分人都給裴氏主母吸引了注意力,並未注意到兩個年輕人的目光交換。
“周大師言重了,”裴氏主母嘆道:
“其實也不算什麼秘密,或早或晚,都會傳開。實不相瞞,今日邀請諸位前來,是爲了占卜我夫君的下落。”
裴家主的下落?
聞言,一羣卦師愣了下。
裴秋葦忽然脆生生開口,說道:
“事情是這般的,之前裴氏在廣安府的莊子傳來消息,說是那中州江湖幫派聚賢莊攪得當地不得安寧,影響了族中產業。我兄長便親自帶人前往料理此事,按理說,以兄長的武功,和我裴家的名號,此事並不難。
可卻不想,半個多月前傳來消息,說他與江湖人交手,意外受了重傷……我父得知此事,擔心兄長安危,忙趕往了廣安府,原本約定的沿途鴻雁傳書,可卻遲遲沒有回信。
派人去問,才得知兄長在父親抵達前,就已離開了廣安府,二人就此沒了音信,不知所蹤……”
她將經過敘述了一番,語氣擔憂道:
“雖說我父親與兄長修爲不低,可這般沒了音信,也着實令人不安,故而才請來諸位,占卜二人下落。”
竟有此事……聞言,一羣卦師驚訝不已。
季平安則心頭猛地一動,捕捉到兩個關鍵詞:
“半月多月前傳訊”以及“兄長重傷”。
往前推的話,裴氏大公子受傷的時間點,大概就在“羣星歸位”前後,具體時間不好說,而緊接着,就是裴家主與之雙雙失蹤。
若是以往,季平安不會多想,也最多認爲可能涉及江湖恩怨,遇到了麻煩,或者是兩人意外走岔了,在彼此尋找。
畢竟是古代,通訊不便,一時聯絡不上並不意味着出事。
但經過昨晚朱尋的事件後,他難免進行聯想:
“辛瑤光說,要注意死而復生之人,有沒有可能,裴氏大公子也給人‘奪舍’了?成爲了某個重生者的軀殼?而其甦醒後,趁着傷病爲由開始瞭解情況,之後得知裴家主即將到來,擔心露餡,被親近之人察覺出異常,所以匆匆離開了莊子?”
“可那如何解釋裴家主的失蹤?是去尋找長子,還是說……雙方發生了衝突?”
季平安念頭起伏間,只聽一名卦師驚訝道:
“竟有此事,不過以裴家主和大公子的修爲,必不至於有事,許是走岔了或耽擱在某處。”
“是啊,大公子年紀輕輕便已破七,裴家主更是坐井武夫,誰人能威脅?”另一人也說道。
坐井武夫,在江湖中絕對是可以橫着走的人物。
只要避開朝廷和幾個大宗派,以及少數有名字的隱士大人物,幾乎沒有威脅。
處於江湖生態鏈的上層。
不過季平安卻並不樂觀,坐井武夫雖強,可倘若他猜測爲真,撞上的是重生者,沒有防備的情況下,翻車很正常。
以自己爲例,他明面上只有破三境界,但就算拋開錦囊中暗藏的法器,逼急了,他也有辦法爆發出遠超破三的戰力。
不要小瞧老牌強者的底蘊。
一個坐井武夫,被一個破七重生者陰死並非不可能。
“各位說的是,只是我娘總歸憂心,所以還請諸位出手。”裴秋葦說道。
同時,她一招手,外頭有兩名婢女,各自捧着一個托盤走進來。
其上,擺放着一些貼身的衣物,毛髮,以及寫着生辰八字的紙條。
後頭更有家奴將占卜所需的工具搬了上來。
早有準備。
見狀,一羣卦師躍躍欲試,並不慌張。一名中年卦師環視衆人,抱拳道:
“貧道便先行一手。”
說着,他拿起一張八字,又取了筆墨,在紙上勾勾畫畫,神態嚴肅。
一番操作後,輕叱了聲,墨漬噴灑在紙上,他垂眸端詳了片刻,頹然搖頭,不甘心道:
“貧道學藝不精,再思量片刻。”
說着,捧着那張灑滿墨汁的紙坐在苦思冥想。
又一名卦師起身,撿起一隻龜甲,手掌往地上一打,憑空生出烈焰,他將龜甲往裡一拋,唸唸有詞,片刻後火焰消失,龜甲上呈現裂紋。
他端詳片刻,同樣苦笑搖頭,沒說什麼,返回了座椅。
接着是第三人……
第四人……
季平安安靜旁觀,發現這羣卦師的確都有些本領,不是騙子。
雖修爲不算高,但手段花樣繁多。
只是結果都大差不差,得不到明確的啓示。
並不意外。季平安相信,以裴家的實力,在此前很可能已經請了道門三清觀,乃至於陰陽學宮的星官出手占卜過。
不過,道門體系繁雜,三清觀內還真未必有擅長這一領域的人。
至於星官雖擅長,但本地的陰陽學宮也沒啥厲害角色,占卜下凡人還行,但涉及坐井級武夫,難度過高,準確率下降也無可厚非。
而隨着一名名卦師落敗,坐在主位的母女花也愈發緊張忐忑,臉上的失望神色愈發濃郁。
終於,隨着名氣最大的周半仙,在反覆三次卜卦皆落空,搖頭嘆息表示無能爲力後,二女的情緒跌入低谷。
這下,就連剩下的幾名,還沒有動手的卦師,也不敢出手了。
在他們看來,連周半仙都不行,自己更沒信心。
“夫人,小姐,”周半仙神色虛弱,顯然強行三次施展道術,令他的心神損耗嚴重,這時嘆了口氣,拱手道:
“裴家主與大公子命格堅硬,修爲頗高,本就難以窺探,如今更好似捲入了某種奇異的高位格的干擾中,實在是……”
他搖了搖頭,沒再說話。
季平安倒是多看了他一眼,事實上,他方纔同樣暗中運轉“大衍天機訣”,進行了數次占星。
眼前朦朧地,看到了一些畫面,但都破碎且不成體系,並頻頻被神秘力量打斷。
這與上次占卜朱尋時,如出一轍。
令季平安懷疑,那股“打斷”的力量,可能與“星辰碎片”有關。
“這……”聽到權威人士這般說,坐在主位的母女倆對視一眼,愁雲慘淡。
這一刻,優雅端莊的美婦人眼底浮現濃濃的擔憂,裴秋葦雖強行維持鎮定,可咬着的嘴脣還是暴露了內心的不安。
江南第一才女名頭雖大,可真正撐起一個大家族的,還是父親與兄長。
至於裴錢,不提也罷。
方纔還能保持優雅從容,可這時候,確定父兄捲入高層次事件,哪裡還能不在意?裴秋葦心頭惴惴,忽然鬼使神差,看向季平安,說道:
“李先生,您也試試?”
他?一羣卦師看過來,搖了搖頭,卦師這個行業,越老越強,就算這個年輕人是某個高人的弟子,但也沒道理強過他們所有人。
但都是人精,也沒人會在這個時候說怪話,徒惹裴氏不滿。
穿紫色長裙,頭戴金步搖的美婦人也看了過來,意外於女兒點名對方。
“我的話,還是不必了。”季平安笑了笑,輕輕搖頭。
裴秋葦眼神黯然,旋即,就聽季平安下一句緩緩拋出:
“我能看出的很有限,只看到了一具棺槨,以及強者殘軀。”
嗡!
話落,原本有些嘈雜的廳內一下靜了,一羣卦師大驚失色,都用瘋子一般的目光看向他。
棺槨……強者殘軀……這話明顯是在說,裴家主已經死了……且不說你壓根連卦都沒起,便是察覺到“凶兆”,也不能這樣說啊。
周半仙更是下意識後退,想離這瘋子遠點,可別等下裴氏發怒,崩自己一臉血……
然而,令所有人意外的是,聽到這句話後,裴家主母與二小姐臉色同時變了,卻不是憤怒,而是驚愕與……凝重!
那神態,就彷彿是被點破了某些秘密一般!
“李大師……可否說的更仔細些?”裴家主母扶着桌案,猛地站起身,豐腴的身子難以維持端莊優雅。
她口中的稱呼,也換上了“大師”。
裴秋葦則死死盯着他,想要看出,季平安是真的算到了什麼,還是誤打誤撞。
然而,季平安卻只是神色淡然,若有深意道:“二位真的要我在此處說仔細麼?”
裴家主母深吸口氣,猛地清醒過來,扭頭望向一羣表情茫然的卦師,略作思索,臉上擠出笑容:
“各位辛苦,還請在此稍作,等下會有下人送上酬勞,我母女暫時失陪了。”
旋即,她又看向季平安,說道:
“李大師,可否移步去偏廳一敘?”
季平安微笑頷首,起身與二女走出廳堂,逐漸遠去。
直到三人離開,餘下的卦師們才恍然回神,面面相覷,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撼。
“所以,他真的看出東西來了?”良久,有人開口。
衆人沉默,意識到,這個年輕的過分的同行,可能纔是他們需要仰望的高人。
有人看向周半仙,只見後者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
……
偏廳。
丫鬟奉茶後,恭敬退下,並關上了房門。
整個房間裡,只剩下季平安與裴家主的妻子與女兒。
這時候,裴秋葦終於再也忍不住,急聲道:
“現在可否說清楚?”
裴氏主母“李湘君”也不復雍容的婦人姿態,身體前傾,臉上浮現柔弱與渴求。
季平安看了這對母女花一眼,輕輕嘆了口氣,正色道:
“方纔人多眼雜,有些話的確不好說。關於裴家主的下落,我雖未能看清,但的確有了些思路。”
裴秋葦冷靜道:
“我從未聽聞,有道人卜卦可看到棺槨與殘軀,您知道一些事對吧。”
聰明……季平安讚許點頭:
“你既知我幫過紅姑,就該知道,我瞭解過押鏢隊伍被殺一事。而很不巧,根據卦象指引,此事與裴氏存在某些關聯。”
裴氏母女臉色變化,沒吭聲。
季平安繼續說道:
“而同樣是基於卦象,我看出此事又與四聖教有關,而就在今早,我聽聞昨晚四聖教被官府搗毀。”
四聖教……裴秋葦眼神一動,身爲地頭蛇,昨晚的事裴氏當然早就知曉:
“您是說,根據卦象,我父兄的失蹤與四聖教有關?”
不,我沒說……是伱腦補的……季平安心中吐槽,不過他總不能說,你兄長可能變成某個死而復生的老妖怪了,你父親可能栽了。
只好道:
“有這個可能,據我所知,四聖教信仰魔師,而後者的位格足以阻攔占卜的探查。當然,前提是,那趟押鏢的棺槨裡的屍體,的確與你們裴氏有關。”
聞言,母女二人沉默了下來,李湘君苦笑一聲,說道:
“先生既已知曉,也沒有隱瞞的必要。此事,的確與我裴氏長房有關。”
季平安道:“願聞其詳。”
裴秋葦看了眼孃親,主動開口道:
“其實先生也已經猜到了些許吧,上午您說觀我面相,知曉我親人有恙,指的並非我父兄吧。”
還在試探我……季平安笑了笑,也不在意,說道:
“我只是聽聞,裴氏老家主尚在。”
裴秋葦嘆了口氣,道:“您果然猜到了。”
裴氏老家主!
這個名字,其實已經很少被人提及,只因其消失在公衆視野太久,但只要稍加打探,還是很多人知道的。
裴氏興盛四百年,其實並非沒有低谷。
中間曾險些因子弟不成器,而家道中落,幸好那一代,裴氏出了一個武瘋子。
其原本只是三房的後代,沒有繼承權,從小癡於武道,甚至顯得有些蠢笨。
也無人在意。
稍長大些,給三房送去武林門派培養,後來裴氏內部鬥爭白熱化,內憂外患時,武瘋子學成歸來,竟已晉入坐井境界。
且智慧已開,當即以武道實力力挽狂瀾,登上家主位置,纔有了家族的二次中興。
可惜,其坐穩家主後,對管理產業不感興趣,仍舊沉迷武道,試圖衝擊觀天境,卻一次次失敗,後面更走火入魔,險些暴斃。
幸虧當時大周國師恰好途徑餘杭,出手搭救,才撿回一條命。
並在國師的指點下重鑄軀體,卻也落下了病根,“癲症”不時發作,加上逐漸年老,壽命不多,這纔將家主位置傳下。
又自封於裴氏老宅內,再不踏出一步,以至於十幾年來,外人逐漸忘記了這位老家主。
若非沒有舉辦葬禮,都要以爲人死了。
裴秋葦黯然道:
“此事,的確與祖父有關。這些年來,祖父自封於宅內,在一次次衝擊破境,但始終未能成功,壽元也日漸枯竭,更加上年老後,癲症難以壓制,有時候連我們這些後輩都不認得……父親爲人子,心中痛苦,一直在蒐羅治病延壽的法子。
直到約莫一年前,得到了有關魔師遺體的消息,暗中派人調查,好不容易從東海州商人手中購得殘軀,爲免消息走漏,引得各方勢力爭奪,這才極爲低調地押運,一路送來瀾州。
本來的想法,等其入瀾州後,父親便親自去取,但因兄長的事未能前往,卻不想,不知爲何走漏了風聲,魔師遺體被人劫走。”
果然。
季平安並不算意外,在知曉裴氏爲買家後,他就有所猜測。
畢竟裴氏家主年富力強,還遠沒到考慮延壽的時候,而按照他的計算,老家主眼瞅着要死了。
“裴家主雖離開,但族中高手還不少吧,爲何不去接應?”季平安好奇地問。
裴秋葦苦澀道:
“族中高手確有不少,但也並非只在我長房。其餘叔伯們都豢養着武夫,若是我與孃親調集高手出去,必然會被盯上,叔伯們很可能插手……”
剩下的話,她沒說,但季平安已經懂了。
無非是權力爭奪的戲碼,老家主當年本就並非“長房”,雖力挽狂瀾,坐上了家主位置,但名聲終究不正。
其餘各房豈會服氣?
裴家主失蹤,其餘叔伯們恐怕樂見其成,覺得有奪權的機會,肯定不願意讓老家主繼續延壽。
所以,這事只能隱蔽進行。
季平安搖搖頭,說道:
“這樣看來,四聖教、魔師遺體以及裴家主的失蹤,很可能存在某種關聯,占卜的路子被阻斷,但還可以從案件本身去調查,你們或許可以接觸下斬妖司,從四聖教入手。”
裴氏作爲地頭蛇,其所能調動的力量比暗網更強。
季平安想要在餘杭這方池子裡撈魚,就要將水攪渾,將裴氏引入其中,既可打擊四聖教,令其殘存的勢力浮出水面,又可以通過尋找裴家主,逼迫可能淪爲“重生者”的大公子現身。
這對季平安而言,百利而無一害。
聞言,母女二人也是眼睛一亮,重新燃起希望,她們不怕困難,最怕沒有方向和思路。
李湘君面露感激:
“多謝先生指教,若能尋回夫君,我母女必厚禮答謝。”
說着,更起身輕輕福了一禮,堂堂裴氏主母,在餘杭幾乎是皇后級別的人物,竟對一年輕人這般尊敬。
若是這一幕傳出,不知要驚掉多少下巴。
季平安卻是目光落在李湘君的白嫩的脖頸上,準確來說,是一根吊墜的掛繩上,眼神微動。
所以,自己當初留給裴家的信物,是掛在她身上麼?
可惜了,若是在裴氏家主手中,季平安還可以嘗試用法器白玉盤,定位裴家主的位置。
但現在,大概只能定位到李湘君的臥房。
而就在這個時候,忽然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然後是一名丫鬟的聲音:
“夫人……”
李湘君怔了下,慌忙站起身,整理了下衣服,斂去激動的神態,恢復主母儀容:
“進。”
門開,一名丫鬟正要開口,等看到房間中還有個男人,不禁吃了一驚。
要知道,在這個男女大防的年代,男女同屋起碼要敞開大門,才能避嫌。
見她支支吾吾,李湘君臉色一沉,淡淡道:
“無須避諱,有什麼話直說。”
丫鬟見狀,只好說道:
“是老家主,好像又在發脾氣,端過去的飯菜都打翻出來了,您快去看看吧。”
“父親他又癲……”李湘君花容失色,說了半截,又硬生生嚥下去。
季平安卻已瞭然,所謂的“發脾氣”,顯然是美化後的說法。
不過看樣子,那個武瘋子的確壽命不多了,已經難以壓制瘋魔,怪不得要尋魔師殘軀治病。
裴秋葦嘆了口氣,對季平安道:
“還請先生稍做休息,我與孃親去看看祖父,再回來陪先生說話。”
季平安卻忽然道:“若是方便,我去送飯如何?”
見母女二人詫異看來,他笑道:
“放纔不是說,老家主發脾氣的時候,連你們這些後輩都不認麼?所以,你們過去也沒太大意義吧,無非是安撫一二。倒是這瘋癲之症,我倒是有應對的法子。”
頓了頓,他補了句:“夫人,你也不想老家主困於惡疾吧。”
裴秋葦驚訝道:“先生還懂醫術?”
季平安哈哈笑道:“豈不聞醫道不分家?”
這倒是,這年頭行走江湖的道士、僧人,或多或少都會一些醫術。
只是裴秋葦顯然不覺得他能治得了祖父,倒是對季平安的要求表示好奇,不知他究竟抱有何種目的。
是單純的想要瞻仰曾經的老家主?
滿足好奇心?還是醫者仁心?亦或者別的?
就在裴秋葦的小腦瓜瘋狂轉動的時候,李湘君卻已開口:
“先生若不嫌,自可一試。”
她的想法很簡單:
反正父親已那個樣子,也不擔心這人如何,且以季平安表現出的高人氣質,或許……真的有法子也不一定。
裴秋葦嘆了口氣,知道孃親是病急亂投醫了,但也沒吭聲。
……
老家主所在的地方,很是偏僻,乃是府上西北角的一處遠離人煙的院子。
遠遠的,隔着院牆,可以看到裡頭一座高聳的涼亭,那是聽潮亭。
季平安站在緊閉的院門外,擡手接過下人遞來的食盒,朝等在身後的母女二人笑了笑,推門往裡走。
裴秋葦忍不住道:“小心,千萬不要靠近我祖父十丈範圍內,否則有危險。”
一位瘋癲的,距離觀天境界只差一步的老武夫的破壞力有多恐怖?那是各大門派的修行者都要皺眉頭的。
“我知道。”季平安揮了揮手,邁步走入其中。
等院門合攏,他沿着落着草葉的小徑,穿過顯得荒涼幽靜的假山流水,繞過一個轉角後,眼前豁然開朗。
只見一座小湖泊坐落庭院中央,那一座三層木製聽潮亭就建在旁邊,巍峨古舊,四周古樹盤繞,空氣中一股肅殺之意瀰漫。
可四下望去,卻不見人影。
微風拂過,季平安青衫抖動,他臉上的笑容消失,化爲一片淡漠,下一刻,吐氣開聲:
“裴武舉,出來見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