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老三失蹤的消息讓衆人感覺到有什麼地方不對,費洪一張臉滿是憂愁,不住地嘆氣。
蔣驢子破口大罵起來:“這老三他孃的究竟去哪裡了,等下見了他,非臭揍他一頓不可!”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傳來:“驢子,你他娘想揍誰,皮子癢癢了?”
衆人回頭一看,頓時大爲歡喜,來的不是溫老三又是誰。
就有人叫道:“三哥,三哥,你終於回來了,咱們都要走了,你究竟去哪裡了,叫人好找!”
溫老三嘎嘎笑道:“我自有要事,算是替公子辦成了。”
聽他說話古怪,孫元和衆人這才定睛看去。
只見溫老三胸口全是乾涸的黑血,他背上揹着一把鳥槍,右手提着一把腰刀,左手提着一個藍布包裹,裡面也不知道包着什麼,還在滴答地滴着血。
費洪見到溫老三,面上本露出笑容,不過,立即責怪道:“老三,你的話好生奇怪,怎麼了?”
溫老三將手中的包裹扔過來。
藍布散開,一顆張着大嘴的頭顱滾落出來,他眼瞪着雙眼,眼神中還帶着不可思議的表情。
這顆頭顱霍然正是昨天夜裡離開英武衛的小丁。
一看到小丁的透露,即便是心志堅強,孫元還是忍不住叫了一聲,後退了一步:“你……你殺了丁勝?”
溫老三一拱手,面無表情地說:“稟公子,正是小人殺了這廝。其實要殺區區一個丁勝,也不是多難的事。昨夜自從這鳥人離開英武衛之後,小人就覺得不妥。咱們這裡可有二十多條人命,若是走漏了消息,叫了劉宗敏帶領大軍回頭殺來,大家可都是死無葬身之地了。於是,小人就帶上武器追了上去。”
就有人叫道:“三哥說得對,這賊坯卻是不能放過的,公子心腸實在是軟了些。你繼續說下去,後來是如何殺了他的,可吃了虧?”
“這廝年輕,眼睛也好,腳程極快,小人也是卯時才追上了他。”溫老三面有得色:“殺區區一個小賊,又費得了什麼勁。看到了人,我就在後面遠遠地喊了一聲小丁你等等。那小賊大約是感覺到有什麼地方不對,走得更快,問我來追他做什麼。”
“見小賊走得快,我本打算用火銃一槍將他打倒得。不過,鳥槍這玩意兒準頭實在太差,我和小賊相隔三十來米,若是放槍,搞不好就打到月亮上去了。如此,反驚動了那小賊。以他的腳力,我可追不上。況且,放槍之前還得先點火繩,如何瞞得了人?”
溫老三:“於是我就說,公子說小丁你走得急了些。這次回陝西路途遙遠,一路走州過省,身上得帶些盤纏。公子命我給你帶了十兩銀子過來,以壯行色。那小賊聽到這話,大約是貪圖錢財,就停了下來,一臉的感激,還說了些公子的大恩大德,他一輩子都忘不了的。”
“我偷偷在背後藏了一把刀,上得前去,也不廢話,一刀就將那小賊給拿下了。”
衆人都同時叫了一聲好:“三哥真是精靈,連這法子都能想出來!”
孫元聽到這裡,心中怒極,恨聲叫道:“溫老三,我孫元已經答應過放小丁回家,你你你……你卻將他害了,傳了出去,叫我如何取信於人……你手段還如此狠辣,連個小孩子都殺,畜生,畜生!”他氣得一張臉都白了,一揮袖子,咬牙道:“溫健全,等此間事了之後,你自去吧,無論去哪裡,我絕不阻攔。”
心中也是痛惜,如果我昨晚強留小丁,就算將他捆了帶走,好歹也能保他一命。他不過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啊!
聽到孫元這話,溫老三身體一晃,面色就白了。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但口中卻不討饒,只有些不服氣地說:“孩子,公子可想得錯了。那夜就是這個個公子口中的孩子將二丫給捉了。當時小人看得明白,就是這麼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手中提着一把粘血的腰刀,腰上還繫着兩顆人頭,那可都是鳳陽城中的無辜百姓啊,這就是一個禽獸。公子若因爲這個小畜生趕小人走,溫老三我不服!”
聽到溫老三回嘴,孫元更怒,正要再發作,費洪忙抱住他,苦苦哀求:“公子,公子,老三初入公子門下,不懂得公子的規矩。不知者不罪,還請你饒他一回。”
見費洪求情,其他人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公子,三哥也是爲咱們着想,就饒他一回吧!”
那犟驢子雖然沒說話,卻將頭磕得蓬蓬着響。
孫元心中一陣頹然,又想起丁勝活着時的模樣,禁不住一陣傷感。
正在這個時候,二丫扶着史大相出來。
史大相見了孫元,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怒喝道:“孫元小賊,你折騰了本官一整夜,現在有要帶我去哪裡?”
有他這一打岔,氣氛纔算緩和了些。孫元長嘆一聲,對衆人道:“溫健全不懂得我的規矩,做錯了事,罷,今次就算了,起來吧。以後,等我拿到軍職,自然用軍令管束你等。軍中最重要的就是,令行禁止,可明白?”
大家這才鬆了一口氣,同時起身拱手:“小人們知道了!”
孫元回頭看了史大相一眼,卻見他被折騰了一夜之後,已是面如土色,雙眼全是血絲,頭髮鬍鬚也失去了光澤。
“史主事,如果小生猜得沒錯,鳳陽失陷之後,朝廷征剿大軍必然同仇敵愾,不歇氣地朝中都行來。賊軍勢弱不能抵,估計會在明後兩日撤離。小生的意思是先去淮河邊上尋一條船,找個僻靜的地方躲藏一兩日。待到賊軍退卻,我再送主事回鳳陽。”
“賊人退卻那是自然,我朝廷大軍旌麾南指,必然羣醜辟易。只是你這小賊,怎麼還不逃?”史大相突然咯咯冷笑起來:“是啊是啊,本官倒是忘記了,你是楊澤那老賊的人。以爲靠着閹黨就能爲所欲爲嗎?癡心妄想!”
聽到史大相說孫元是鳳陽守備太監楊澤的人,費洪等人都是聳然動容。他們都是軍漢,即便費洪是個正七品的武官,可在世人眼中,依舊是隻值一文的一文漢。而一個正七品的縣大老爺,在他們看來,簡直就是高在天上的人物。
中都守備太監,那可是比知府、巡撫還大的官。
正因爲如此,當初韶偉惹到他們頭上時,因爲畏懼楊澤的權勢,費洪選擇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公子以前不是和韶偉有過節嗎,現在怎麼成了楊澤的門人了?
史大相被折磨一整夜,心中恨孫元入骨,冷笑道:“可惜啊可惜,顏知府等人可說是都死在你這個奸賊手上。等回到鳳陽,本官必然將實情公諸天下,讓有司捉拿你這個小賊明證典刑。那麼多官員,那麼多官員,都死在你這個小賊手裡。賊子,賊子,你好歹毒!”
說到這裡,史大相眼睛裡流出渾濁的淚水來:“到時候,看楊閹狗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護着你?”
聽到史大相這麼說,孫元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胸口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忍不住將手放在刀柄上,直欲抽刀將其滅口。
其他人也同時捏緊了手中的兵器,看着孫元,只需他一聲令下,就將史大相砍成肉醬。
孫元突然嘆息一聲:“死的人實在太多了,史大人,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吧!”
他揮了揮手:“好生侍侯好史主事,咱們走!”
剛纔看過丁勝的頭顱之後,孫元現在已經沒有心思再殺人,他暗自苦笑:本以爲我孫元已經被着亂世的殘酷鍛鍊得心如鐵石,本以爲我手上已經粘了四個人的血,就算是多殺一人,也會面不改色。實際上,骨子裡,我還是一個現代人,還做不到視人命如草芥啊!
這一路走得很是艱苦,二十來人的隊伍也算頗大,鳳陽附近都是大平原,光敞敞無處藏身。沿途,孫元不斷遇到農民軍的隊伍,卻不是闖營,而是隸屬於不同的陣營。有混天王的,有羅汝才的,也有張獻忠的。好在孫元在劉宗敏那裡做師爺的時候,已經將農民軍的切口摸得熟了。
一看是自己人,其他農民軍也沒來找麻煩。
只史大相一路都低聲罵個不停,叫人聽得心中懊惱。
行了一整天,傍晚時分,孫元等人總算走到淮河邊上。也是他們運氣不好,卻沒有尋到一條小船。原來,農民軍進鳳陽之後放了一把大火,江上的船家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掉頭順水朝下游逃跑。
“沒辦法了,只能在蘆葦蕩中歇上一夜!”孫元心中一陣苦惱。
但倒黴的是,天上卻下起來淅瀝小雨。
過了大年十五,地氣回暖,天上的雪也變成了小雨。下雪不冷,化雪冷,頓時將衆人凍得瑟瑟發抖。
其他人還好,二丫是個女子,史大相年紀又大,一張臉已經冷得沒有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