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雪,天氣又幹又冷。已經到二月中旬了,這天氣竟沒有絲毫暖和起來的跡象,不禁讓人懷疑這凜冬將這麼無休無止地繼續下去。
河南巡撫越其傑坐在馬上,感覺自己已經快被這凜冽的寒風吹透了。整個人感覺不到一絲熱氣,可胯下因爲長時間的騎馬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痛得鑽心。
痛可以忍受,但這冷卻叫人不舒服到了極點。他年事已高,血脈已經枯槁,加上又是南方人,這半年在淮河以北喝冷風,飲冰霜,直叫他無法忍受。
可是,自己好不容易得到這個職位,卻要強咬着牙齒堅持。否則,還真對不起馬瑤草的提攜。
越其傑,字自自行,貴州貴陽人。沒錯,他是當朝次輔馬士英的老鄉。不但如此,二人還有親戚關係。他是馬士英妹夫楊文驄的舅舅。
正因爲靠着這從關係,越其傑才做了河南巡撫。
當然,如今河南已經整個地落入了闖賊之手,將來還有很大可能落到建奴手中。他這個巡撫無兵無糧,也就是個擺設。平日間也就在徐州辦公,喝喝茶水看看邸報混日子。
對於自己頭上戴着河南巡這頂有名無實的官帽,越其傑心中頗有怨言,也曾經帶話給侄兒楊文驄,看他能不能想個辦法將自己調回南京去。
楊文驄安慰他說暫且忍耐一陣子,等到朝廷大軍北伐,一切都會好的。
按照朝廷的佈置,等到弘光朝朝局穩定下來,國家又能拿出一筆軍費,江北四鎮就會以孫元爲首,北進中原。而北伐,河南勢在必爭。
寧鄉軍的戰鬥力舅舅你想必是清楚的,闖賊可是在他手下接連吃過幾次大虧的。如果孫太初出兵,平定河南也不過是彈指一揮間。到時候,光復河南,你這個巡撫不就名副其實了。到時候,河南作爲北上用兵重地,朝廷所有的資源必定朝河南傾斜,你這個封疆大吏不知道有多風光。
從侄兒口中聽到實話,越其傑一顆躁動的心總算安穩起來,也就在徐州安心地等着孫元北伐的消息。
可惜,孫元沒等到,史可法卻來了。
這個史閣部和馬士英一黨本是政敵,對越其傑自然沒有好臉色。問了半天河南政務之後,就是一通呵斥,簡直就是雞蛋你挑骨頭。
最後,又強命他立即隨高傑的秦軍一道進入河南,收復失地。說,你越其傑是河南巡撫,這次朝廷用兵,你自然是要打頭陣的。
史憲之乃是當朝首輔,督師江北諸軍,他的權威不容抗拒。
越其傑知道,自己做爲馬士英黨徒,如果稍有抗拒,史可法回毫不猶豫地命令砍下自己的腦袋。好漢不吃眼前虧,只能忍了。
這簡直就是晴天霹靂,越其傑還想着到時候隨着孫元掙些功勞呢!現在好了,江北其他三鎮兵馬未動,你秦軍先發動了。就你高傑這點兵馬,沒有了孫元,經略個屁的河南?你高傑真有那本事,當初也不會逃到東南來。
如今,河南不但有闖賊,還來了比闖賊更厲害十倍的建奴。你高傑出兵,那不是送死嗎?
我越其傑不但拿不到任何功勞,說不好還有被當成這次兵敗的替罪羊。
……
內心中,越其傑對這次出兵是非常抗拒的,也不看好高傑。
所以,自部隊從徐州開拔以來,越其傑就一直落到隊伍的後面。走一路歇一路。
他是河南巡撫,不是秦軍的人,高傑的軍令也行不到他頭上來,對他越其傑也是毫無辦法。
……
“是啊,高傑必敗。到時候朝廷追究責任。自然不會拿當朝首輔史可法怎麼樣,也不敢治罪手握重兵的大將軍高傑。到時候,倒黴的只怕也就是我越其傑和河南巡案陳潛夫了。”
想起陳潛夫,越其傑忍不住看了一眼前面那個騎在戰馬上正同高傑高談闊論的新任河南巡案。
他下意識地吐了一口唾沫:陳元倩,你難道還看不出這場危急嗎?你這人果然喜歡跨跨其談,好顯擺。你以爲這次出河南是能出風頭的嗎?
不過,也可以理解。所謂巡案,其實不是常設官。一般來說,都又御史擔任,不定期巡查地方,類似於中央巡視小組的角色。
陳潛夫官職本小,如今好不容易站在一個大舞臺上,自然是興奮莫名。這小子,咱們好好地落在部隊後面,走一路看一路的風景,在暖和的商丘城裡住上幾日不好嗎?
怎麼高傑派人一來請,你就巴巴兒地湊上來,勸都勸不住。
可惜啊,舞臺雖大,然寒風刺骨,只怕你經受不住。
……
一陣風吹來,捲起漫天沙塵,眼前黃忽忽一片,口鼻間滿是嗆人的沙土味。
河南經過多年大戰之後,已經徹底衰敗下去。
大軍已過了歸德府,馬上就是河南總兵許定國的治所睢州。
睢州位於開封和歸德府城商丘之間,乃是軍事要衝,正要掐住河南和安徽的交通要道。若是太平年月,這一片地區乃是河南最繁華的地區。
可如今,這裡經過李自成三打開封之役,孫元、馬士英討伐永城劉超叛亂,以及孫元大破小袁營血戰之後,已經徹底變成不毛之地。
秦軍在路上走了一整天,不但沒看到一條人影,連一條狗,一隻烏鴉也沒見到。
天地彷彿又回到了鴻蒙初開的時候,眼前除了黃色還是黃色。
這陣風沙吹來,灌了陳潛夫一嘴,他只得悻悻地閉上嘴,佝僂起了腰。
倒是他身邊的高傑依舊挺拔着腰桿,身上單薄的鶴敞在風中獵獵飛舞。再配上他英俊的面容,直有一種攝人心魄的魅力。
這人真是英氣逼人啊!
“這裡距離睢州還有多遠?”越其傑實在忍受不住了,就問身邊那個高傑的親兵。
在越其傑看來,如今的高傑已經背叛了馬士英,倒向了史可法,倒向了東林黨人。
他有點弄不明白,東林黨如今已經全面失勢,而馬瑤草正如日中天,高傑對史可法言聽計從,究竟圖的是啥?
也不知道是得了史可法的授意,還是高傑自己的意思。自徐州出兵以來,這個叫老木頭的高接親兵就亦步亦趨的跟着越其傑。除了睡覺、拉屎,這人就站在他的身邊,形同監視。
這個叫老木頭的人,人如其人,就是個榆木疙瘩。滿臉皺紋,也看不出年紀不說,人的話也少,三句話打不出個屁來。
想當初,越其傑還想過通過收買從他口中掏出些東西了。可無論他如何暗示,這人都不爲所動。
老木頭話雖少,生得也不太魁梧,可同高傑一樣在大風中挺直着腰,如同釘子一樣釘在馬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