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諷刺的口吻讓周仲英非常生氣,最近兩年,自從揚州鎮在西亭開設工場,將大把真金白銀撒過來之後,鎮中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滿是銅臭氣。
周仲英淡淡道:“白家娘子,難道某就不能去酒樓會三朋四友嗎?不過是幾錢銀子的酒飯而已,又算得了什麼?”
“喲,幾錢銀子的事,周秀才你生髮了?”白家娘子故意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一拍額頭:“我卻是忘記了,你將娘子在工場做工。你還別說,你家娘子真是不錯,那胳膊壯得,那力氣大得,都能當全勞力使了,想必得的工錢肯定不少。周秀才你娶了這樣的娘子,那是你前世修來的福分呀!”
這話中的語氣很是不善,分明就實則周仲英百無一用,是個吃軟飯的。
周仲英徹底爆發了,罵道:“你好好的一個婦道人家,在背地裡說人長短,還算是個女人嗎?還有,你趴在牆頭看別人,乃是不貞。”
白家娘子大怒,巴掌將牆頭的積雪拍得騰了起來:“姓周的,你說什麼,再說一句,小心我撕爛你的逼嘴!什麼不貞,姑奶奶就算不貞也不會看上你這個酸丁。你還讀書相公呢,整日讓自家婆娘在外面拋頭露面,和一羣男人混在一起在工場做工,鬼知道她是否出牆了,她倒是貞得緊啊!”
“你……狗嘴吐不出象牙!”周仲英一張臉變成了白。
“咯咯,沒話說了吧,跟老孃鬥嘴!”白家娘子得意地笑了起來:“周秀才,你還是快些去將你家娘子尋回來吧,若是遲了,說不定就被人拐走了。她若是走了,你豈不是要餓死,咯咯!”
周仲英捏着拳頭:“好,我就去將她尋回來,你等着,你等着!”
熱血一上頭,周仲英這次走得分外地快,腳步也踏得分外地穩。
不片刻就來到了揚州鎮的製造局,就看到眼前是一條長長的圍牆,圈出去大約上百畝地,也不知道圍牆裡面究竟是什麼情形。
圍牆根處有幾個洞,正突突地朝外排着熱騰騰黑油油的污水。
圍牆後面每隔兩百步就修了一座望臺,上面立着兩個手支弓弩,全副武裝的看守。
終於大門口,則用鐵柵欄惟封閉,門口也立着兩個手執明晃晃兵器,身着鎧甲的士兵。此刻正值午後上工的時辰,不斷有匠人走進去。一到衛兵跟前就掏出一塊牌子遞上去,待查驗無誤之後,衛兵才揮手放行。
周仲英來的時候氣勢洶洶,可一到跟前,見到武裝到牙齒的衛兵,卻慫了。江北四鎮的軍爺們可認不得什麼讀書種子不讀書種子,惹惱了他們,當頭就是一刀,你死了也沒地方講理去。
揚州鎮的兵他不知道,可這一年來,江北的士紳百姓死在高傑、劉澤清、劉良佐的痞子兵手下的人還少嗎?
一時間,周仲英後悔了。
正當他在跟前探頭探腦時,卻聽到頭上有人大喝一聲:“幹什麼的,形跡可疑,非奸即盜,來人,拿下!”
原來,他在不覺中竟走到一座望樓下面。
這一聲喊當週仲英魂非魄散,想逃,可一看到上面拉圓了的弓,兩腿卻軟得想麪條,無論如何也買不動步伐。
聽到叫喊,守大門的衛兵跑過來:“站住,站住,幹什麼的?”
眼見着就要被人捉住,周仲英猛地看到大門邊上的圍牆上貼着一張公告,正是揚州鎮這次招收公務員的考試公告。
他心中一動,立即叫道:“我不是盜賊,我不是盜賊,我是來報名參考的。我叫周仲英,通州西亭鎮的秀才。”
聽到他自報家門,兩個跑過來的衛兵才停了下來,看了看他的模樣,笑道:“還真是個秀才相公,剛纔多有得罪,勿怪勿怪!”
說着話,就拱手道歉。
見這兩個軍漢倒也知禮數,周仲英鬆了一口氣,支吾了幾句,再不敢停留,轉身就要走。至於來尋自家娘子的事情還是算了,保命要緊。
“等等,周相公不是要報名嗎,怎麼走了。”一個士兵好奇地攔住他,道:“請跟我來吧!”
說着,二人就將他王軍械製造局裡迎。
周仲英心中暗叫:苦也!
就強笑道:“軍爺,這報名科舉,不是要去通州衙門禮房嗎,你們怎麼叫我進軍械所去?我還是自己去通州吧!”
一個士兵一邊拉着周仲英,一邊客氣地解釋:“周相公你卻不知道,我家侯爺說了,因爲此是考試實在匆忙,很多士子怕是來不及去城中報名。因爲,我揚州鎮又在其他地方另外設置了幾個報名點,軍械所裡也有一個,你來得正合適,也不用跑通州那麼麻煩了。”
周仲英又叫了一聲苦也,只得硬着頭皮跟着兩人走進大門。
剛一進門,迎面就一陣轟隆的響聲和瀰漫的黑煙,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情況,頓時被薰得頭昏眼花。
須臾,就進了一座院子,被塞進靠左的廂房裡。
裡面坐着一個二十出頭的文吏,面相很是和善。
見周仲英進來,又報上名字,他很麻利地問了問他的情況,又翻開一本薄子,查了查,道:“周仲英,恩恩恩,西亭是有這麼個人,秀才功名。”
然後又問:“周相公,你這次來報名,可帶了裡保的保書,或者廩生的推薦信……”見周仲英一副茫然的樣子,他笑了笑:“忘記帶了?不要緊,不要緊,後補也可以,反正知道有你這麼個人就好了。我先將准考證給你弄好,將名字登記上。”
說完,就忙開了。不片刻,一張什麼所謂的“准考證”就填好了,是一張羊皮紙,大約一本書大小。上面添着周仲英的名字、相貌特徵、家中人口情況。
然後就讓周仲迎在准考證和相關文書上蓋上指印,等到周仲英將一應執照樣辦妥,這個年輕人快樂地笑了起來,自言自語:“在這裡等了三天,總算等到一個報名的,否則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向侯爺交差!”卻是如釋重負的樣子。
拿着准考證,周仲英有種被人給賣了的感覺。
從那裡懵懂地走出來,在外面立了半天,周仲英這纔想起自己過來是尋老婆回家的。
可眼前到處都是煙霧與灰塵,幾口高大的爐子正在朝外噴吐着火焰,就如同猙獰的惡龍。這情形,就如同傳說中的地獄一般,卻又如何尋得到路。
正頭昏之時,就看到一個身穿松江棉衫的高大青年揹着手不緊不慢地走過來,他身邊還跟着兩個身材魁梧的漢子,看起來很是氣派。
這青年身上打扮和剛纔周仲英報名時所見的那個書辦一樣,心中頓時一動:說不定此人就是這軍械局的小吏,找他問問吧!
一般來說,衙門裡小吏都沒有功名,也不算官。而且,在世人眼中,胥吏胥吏,可不是一句好話,可見小吏的社會地位。
周仲英好歹也是個有功名的讀書人,心中卻是不懼,就走上前去一拱手,笑道:“在下西亭周仲英,有禮了。”
“大膽!”那年輕人後面的兩條壯漢同時一鼓眼睛,朝前邁出一步。
那青年卻是一擺手,示意二人退下,又看到周仲英手上的准考證,眼睛頓時一亮:“你是來報名參加揚州鎮公務員考試的,秀才?”
周仲英正要找他問事,當下就故意笑道:“對,是來報名的,在下週仲英,讀了幾十年聖賢書,聽說孫總兵要招賢納士,就過來看看,看看揚州鎮是不是有那個誠意。”
那青年人笑道:“也就是招收一批公務員幫着管理地方民政,周相公剛纔攔住某,所爲何事?”
周仲英:“想問下你是否是這軍械局的人。”
那青年道:“算是吧,怎麼了?”
周仲英想了想,依稀記得渾家同自己說過她在金工車間做工……金工車間,好拗口的名字啊。
“敢問小哥,金工車間怎麼走?”
“金工車間,你要去金工車間?”那青年明顯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你對車鉗工也有涉獵?”
“不懂。”周仲英搖頭:“就是去尋個人。”
那青年笑道:“據我所知道,金工車間可是揚州鎮一等一的重地,戒備森嚴,一般人可進不去。你要去尋人,怕是不行的。”
周仲英卻突然問:“小哥,你能不能進去?”
那青年一愣:“我嗎……自然是能夠進去的。倒是巧了,我剛纔正要去金工車間。”
周仲英連忙拱手:“小哥,看你模樣也是讀過幾年書的士林同道,能不能行個方便,帶我過去?”
“讓我帶你進車間?”青年一臉的不可思議。
“還請幫幫忙,幫幫忙。”周仲英不住拱手:“不情之請,實在是家中有要事,不能耽擱。”
“家中有事,什麼事?”青年問。
周仲英突然紅了臉,低聲道:“我家娘子正在……在那裡做工,家裡有事,所以我纔過來尋她……”堂堂一個秀才,卻讓妻子在外做工,周仲英只恨不得腳下有條縫隙好鑽進去。
年輕人的表情嚴肅起來,“原來是這樣,原來你妻子在軍械局做工,還是金工車間的技術工人,若家中有事不讓你過去,還真有些不近人情了。”
他轉頭問身後的一個大漢:“軍械局的規定中可否有家屬進廠探視這一條?”
回答說:“有,生產期間,外人不得入內探視,工人不得離開崗位。”
年輕人又問:“若我帶人進去了,這個先例可能開?”
“自然可以。”
“好。”那青年回頭笑了笑:“周仲英,鐵膽周仲英呵呵,天下萬水俱同源,紅花綠葉是一家。你我相識,也算有緣,就隨某進去吧!”
周仲英大喜:“多謝多謝。”英卻突然問:“小哥,你能不能進去?”
那青年一愣:“我嗎……自然是能夠進去的。倒是巧了,我剛纔正要去金工車間。”
周仲英連忙拱手:“小哥,看你模樣也是讀過幾年書的士林同道,能不能行個方便,帶我過去?”
“讓我帶你進車間?”青年一臉的不可思議。
“還請幫幫忙,幫幫忙。”周仲英不住拱手:“不情之請,實在是家中有要事,不能耽擱。”
“家中有事,什麼事?”青年問。
周仲英突然紅了臉,低聲道:“我家娘子正在……在那裡做工,家裡有事,所以我纔過來尋她……”堂堂一個秀才,卻讓妻子在外做工,周仲英只恨不得腳下有條縫隙好鑽進去。
年輕人的表情嚴肅起來,“原來是這樣,原來你妻子在軍械局做工,還是金工車間的技術工人,若家中有事不讓你過去,還真有些不近人情了。”
他轉頭問身後的一個大漢:“軍械局的規定中可否有家屬進廠探視這一條?”
回答說:“有,生產期間,外人不得入內探視,工人不得離開崗位。”
年輕人又問:“若我帶人進去了,這個先例可能開?”
“自然可以。”
“好。”那青年回頭笑了笑:“周仲英,鐵膽周仲英呵呵,天下萬水俱同源,紅花綠葉是一家。你我相識,也算有緣,就隨某進去吧!”
周仲英大喜:“多謝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