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吃了人家的酒,雖然心中對連祈年再嫉妒,但恭維話還是要說上幾句的。
待到吃得酒酣耳熱,周仲英道:“連兄這兩年還真是生髮了呀,真是令人羨慕。”
“慚愧,慚愧,爲稻糧謀不得不放棄學業做了陶朱公,叫周兄見笑。”連祈年發財之後,人卻變得越發的謙恭起來。
周仲英見他如此低調,心中倒是對他多了幾份好感,就好奇地問:“連兄,也不知道你這煤炭生意是如何做的,所獲之利幾何?”
“一點小生意,不值一提。”說起做生意,連祈年喝多了酒,心中難免得意,感嘆道:“當初揚州鎮徵了我家的地,愚兄舉家搬去了揚州投親。在揚州住了一陣,有接觸了不少商賈,這心眼就活泛起來,心想我家雖然說賣了地得了不少錢,可這麼坐吃山空卻是不成的。富不過三代,我這一輩子衣師倒是不愁,可等我死了,將錢吃用盡了兒孫們怎麼辦?”
“按說,重新在揚州買地置業是最佳選擇。可我一想,揚州人多地上,上好的田地價格昂貴。再說,每年光地裡的產出,能有多少,能夠混個溫飽都難。”連祈年又道:“有一句俗話說得好:無農不穩,無商不富。要想日子過得好,還得經商呀!”
聽他拉開了話匣子,周仲英也來了精神,坐正了身子:“於是連兄就開始販運煤炭?”
“一開始不是,一開始啊,我倒是想弄幾張織機,請幾個織工回來紡絲過活的。”連祈年道:“可我一打聽,這樁生意還真不是那麼好做的,揚州、南京一地從事這個行當的人成千上萬。官家的江寧織造且不說了,就算是民間,有上千張織極的大賈不知凡己。他們聲音做得大,早已經控制了江南一地的蠶桑農戶。我現在去收購繭子,卻比他們的價格要高上三成。一年下來,根本看不到任何利潤,說不好還得賠進去幾個。而且,這行需要囤積大量生絲,所需的本錢極大。你貿然走進去,一個週轉不動,立即就破產了。至於其他,如瓷器和茶葉,也都被大賈壟斷了。”
說到這裡,他嘆息一聲,道:“周兄你卻不知道,江南一地的食鹽、瓷器、絲綢、茶葉,但凡賺錢的行當,都是被士紳大族給控制住了的。他們都是士林前輩,門生故吏遍及朝野。你若涉足其中與他們分利,別的不說,官府先就將你給辦了。所以,要想生髮,得走其他路字。”
周仲英:“連兄是怎麼想起販運煤炭的?”
“還能怎麼樣,不過是碰巧和膽大罷了。”連祈年道:“當時愚兄在揚州正彷徨無計的時候,正好碰到揚州鎮的人來城中收購煤炭。當時,揚州剛打過仗,從高郵到揚州,再道六安、廬州一帶亂得很,也沒有商賈走這條路。我心中一動,就覺得這或許是一個門路。當下就麻了膽子將手中賣地得的銀子全拿了出來買了兩條大船,僱了水手就去了廬州,買了煤運到揚州。”
“還好,寧鄉軍的人做聲音很是公道,我有多少煤他們就收多少。幾年下來,愚兄倒是賺了點小錢。”
周仲英點頭;“真是富貴險中求啊,連兄膽氣倒是極壯的。對了,孫太初要那麼多煤炭做什麼。若是用來烤火做飯什麼的,也用不了這麼多呀?”
“煉焦煤。”
“焦煤,什麼東西?”周仲英不解。
“哦,周兄一心只讀聖賢書,對於雜學倒是沒有涉獵,不想愚兄平日間什麼書都看,比如宋應星的《天工開物》比如道家的外丹之說……慚愧,慚愧。”慚愧二字已經成爲連祈年的口頭禪了:“所謂焦煤,就是煤炭運回焦廠之後,裝見爐子裡,隔絕空氣,使用乾餾之法乾餾。待到爐溫足夠之時,煤炭就回融做皺樣,渣滓下沉。上面的液體凝結之後就是焦煤。”
一說起煉焦之法,連祈年眉飛色舞:“一般來說,我朝的煉焦通常有圓窯和長窯兩種,前者適用於地下水位不高、煤結焦性較好的地區;後者因爐底高於地面,操作受地下水的影響較小,結焦時間較短,適用於多雨而煤結焦性略差的地區。比如咱們西亭就有一座煉焦窯,我以前也送過十多船煤炭過來,就使用的是長窯。不過,這兩種窯子還是有問題的。”
“就是窯子不分室,燃料和煤混在一起,熱量不足,成焦率低。所產出的焦煤質量也差,燃燒時溫度也提不上去。後來,孫太初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請回來一羣紅毛鬼,聽說是普魯士人,搞了新窯,將燃燒室和炭化室分開,但上部相通,使炭化室發生的煤氣轉入燃燒室,並從燃燒室上部引入空氣,使煤氣燃燒,火焰由上倒焰而下,稱之爲倒焰法。如此,煉出的焦煤那纔是,精品啊!”
說到這裡,連祈年口中嘖嘖有聲,忍不住讚歎起來。
他說了這半天話,周仲英一句也沒聽懂,連話都插不上,只悶頭不住吃酒。
連祈年意識到這一點,一笑,道:“抱歉,簡單說來,煤炭經過乾餾之後就變成焦碳。而焦碳則是練出好鐵所必須的燃料。”
“原來是用來鍊鐵的。”周仲英這下算是徹底明白過來,又問:“朝廷鹽鐵不是專營嗎,孫元弄出這麼多鐵廠來,究竟想幹什麼呀,眼睛裡還有朝廷嗎?”
這一頂大帽子扣下來,頓時讓連祈年着聲不得。作爲既得利益者,他自然不好說孫元任何壞話,只尷尬道:“慚愧,我也不過是混一口飯吃。吃酒,吃酒。”
又吃了半天,外面的雪越發地大起來,街道上已經白茫茫一片。
半天,周仲英突然想起自己來這裡的目的,裝出不在意的樣子道:“這個孫太初人品低劣,據說前一陣子還強搶了復舍大名士的冒闢疆的小妾董小宛,真真是人神共憤。如今又練鐵備武,形同反叛。如此蟊賊,人人得而誅之。”
“咳,咳……”連祈年臉色都變了,不住地咳嗽。
“天地之間自有正氣,連兄你又咳什麼?”周仲英正義凜然地盯着自己的這個同學。
“我我我……”連祈年連忙低聲道:“周兄乃是錚錚君子,我是極佩服的。咱們不說這個,不說這個。”
西亭鎮中全是揚州鎮的人,周仲英在這裡放肆地攻擊孫元,若是叫人聽了。周兄倒是贏得不爲強權的美名,可我連祈年的嘴巴卻是搭在寧鄉軍的鍋臺上。若是惹惱了揚州鎮的人,以後再不收我的煤炭,我連家上下十多口人不是要去喝西北風?
他心中莫名其妙地有些惱火:這個周仲英,吃我的肉喝我酒,還穿了我的新棉衣,卻來拆我的臺,實在是有些不夠意思。
正氣惱時,周仲英又問:“連兄,聽說孫元還要開科舉,這是要造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