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成功卻不知道,錢謙益這不過是爲他自己找的一個藉口,一個叛出東林,與所謂的東南諸君子決裂的藉口。
像錢謙益這種讀了一輩子聖人書的讀書人,世界觀人生觀和榮辱觀早已經成形,這次要上這個推薦阮大鋮的摺子,自己內心中還是有一種強烈的罪惡感的。
但理智告訴他,這是自己等待了一生的機會,錯過了也就錯過了,必須牢牢把握在手中。
如今鄭成功的話給了他一個消除心中罪惡感的理由,有這個理由就足夠了。
鄭成功將這話說完,錢謙益如釋重負,心情也是大好。
當下,他竟指點起鄭成功來。說大木你要組建新軍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國家正是用兵之際,能用的軍隊自然是越多越好,朝廷也不會反對的。不過,此事卻有個問題。
鄭成功忙問原由。
錢謙益回答說,關鍵是部隊的軍餉和錢糧問題,朝廷國庫空虛根本就拿不出錢來。江北四鎮也是自收自吃。若你組建新軍,駐在江北,難免要觸動其他四鎮的利益。
鄭成功皺着眉頭說,此事也易,新軍的一應錢糧就鄭家負擔好了。
錢謙益說,如果這樣倒是不錯。不過,新軍只能駐在鎮江鄭鴻奎那裡,千萬不要越界。還有,你父親未必肯出這筆軍費。
鄭成功眉頭皺得更深,急問這可如何是好?
錢謙益笑道:“還有一點更是要緊,新軍若是想要有戰鬥力,得依寧鄉軍的法子編練,如此,就得在部隊裝備寧鄉軍中的新式火炮。這些火槍火炮極其犀利,想必你父親也想要的,自然同意出錢爲鄭家增加一支能打仗的新式部隊。孫太初着人別的都好,就是愛錢,簡直就是個商人。你可以編練新軍的原因,想他購買。軍械乃是重利,孫太初肯定會同意的。如此一來,三全其美,不亦樂乎?”
鄭成功大喜:“多謝恩師指點,學生這就給父親去信。”以前鄭家和寧鄉水師在海上大戰,揚州鎮軍的火炮和火器給了鄭家非常深刻的印象。據他所知,父親在下來之後就找人防制過寧鄉軍的火器,可無論多麼高明的能工巧匠,所製造的火器威力都比不上揚州鎮的正品。
現在可以購買孫元手頭的軍械,想必父親也會很高興的。
現在有兩件事要做,一是給父親寫信,請求家中的支援了。第二,請孫元幫忙,賣給火器給新軍,並派出教官整訓部隊。
等到鄭成功離開,柳如是突然從後面走出來,一福,笑吟吟地說:“恭喜大宗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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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大宗師?”
柳如是:“錢閣老不是要出任大主考嗎,妾身在這裡預先恭喜你了。”
錢謙益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的喜悅,哈哈大笑起來:“娘子又在調侃爲夫了,那也是明年的事情,怎麼閣老大宗師云云不可亂說,傳了出去徒惹得別人笑話。”
柳如是驚喜莫名:“閣老這是答應孫元推薦阮圓海出任兵部侍郎一職了?”
“怎麼可能,這麼做,老錢我以後還怎麼做人。況且,也未免太粗糙了些,有失體統。”錢謙益心中靈光一閃,已經把握到了一個要點。
柳如是:“還請教老爺。”
“單純推薦阮圓海,那不過是一場鬧劇,這事可不應該由老夫來幹。”錢謙益撫摩着鬍鬚道:“孫元之所以讓老夫出馬,其實也就是想讓我造個輿論。由於《留都防亂公揭》的巨大影響,馬士英欲起用阮大鋮必須消除輿論的不利因素。阮大鋮要想復出,擁福派必然要承受巨大的輿論壓力。老夫現在所需要做的不是推薦阮圓害,而是爲爲閹黨翻案。”
“老夫在士林還是有些威望的,這事也只能由我來做。”錢謙益說:“當然,這個案子也不能直接翻。得從朝廷重建,須不拘一格選拔人才着手。老夫的摺子打算這些寫,我朝重建,有四件大事乃是當務之急:嚴內治、定廟算、振紀綱、惜人才。在這四項基本原則下,當不復以黨論異同徒滋藩棘,則人才日出。”
說着話,他就走到案前,提起筆在上面寫下一行標題:“《愚臣報國心長等事》。”
然後,筆下如走龍蛇,千字言洋洋灑灑,一揮而就。
他寫的時候,柳如是也湊了過去。
等到丈夫這一篇文章寫畢,柳如是讚歎一聲:“好,不錯,好一個不要再談什麼“東林黨”和“閹黨”,只要是人才都可以用。大哉斯言。”
在摺子中,錢謙益列舉了逆案中人楊維垣、虞大復、吳孔嘉等人,爲他們辯護,說如果任用他們,就是“許其自新,用以成先帝懲瘴之志,昭國家平明之治,亦渙羣破黨之一端也”。
在談到“惜人才”時,他提出“資幹濟”與“雪冤滯”兩個方面。關於“資幹濟”,他的立論是——“今天下非才乏也,分門戶,競愛惜憎,修恩怨,即其胸中瞭然,如喑者之不能言,魘者之不能寐,有物以限之也。今人才當摧殘剝落之秋,以真心愛惜,以公心搜訪,庶可共濟“時艱”
關於“雪冤滯”,錢謙益的立論是:“欽定逆案諸臣,未免軒輊有心,上下在手。陛下既以贊導無據,拔阮大鋮而用之矣……果有嫌隙,固當先國家之急而後私仇……臣親見門戶諸臣植黨營私,斷送社稷,斷送君父,何忍復師其故智。”
然後筆鋒一轉,看似不經意地帶出一句:“逆案之賈繼春、阮大鋮者,皆慷慨魁壘男子也。”這可是畫龍點睛之筆,道出了奏琉的要害。
錢謙益心中得意的同時,面上浮現出一絲悲壯,凜然道:“這份奏疏一上,朝中史憲之、高公和張尚書自然能夠看出其中的意味,可以想想,老夫將來肯定會被東南諸君子唾罵一世。可老夫卻是不懼,國事已然如此,只要能夠富國強兵收復失地的人才朝廷都要大用。若僅僅以道德甚至是黨派的不同而棄之不用,乃是國家的損失。只要能夠光復神州,老夫就算背上罵名,又有何懼哉?”
他在內心中已經說服了自己。
錢謙益在奏疏中的立論,不能說毫無道理,比如他指出“門戶諸臣植黨營私,斷送社稷,斷送君父”,確實是晚明政治中一大問題,
明朝末年的黨爭到現在已經發展到了不爲是非,只看屁股的程度。比如東林和閹黨之爭,沒錯,你東林黨人都是人品高潔的君子,可半事能力差。閹黨雖然都是小人,可世事洞明人情練達,行動力極強,頗有幹才,是能做事的。
明朝最佳的政治生態應該是兩黨相互監督相互牽制,而不是一家獨大。如果那樣,對國家來說就是一場大悲劇。
而明末的國家的元氣就在這一場接一場毫無意義的政治鬥爭多耗盡了,現在也該到了徹底解決這一問題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