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看他又如何?”孫元笑了笑。
黃佑:“將軍你以前不是說過料敵從寬的話嗎,不過,這個劉超還真是個人物啊!”
“怎麼說,黃兄你且說說這個劉超。”孫元收起輕鬆的笑臉,正色問。
黃佑:“這個劉超今年大約五十出頭,乃是永城本地人。天啓年間參加了討伐安邦彥之戰,因軍功而累升至四川遵義總兵官。”
“劉超參加過討伐安邦彥之戰,還累功至遵義總兵官?”孫元嚴肅起來。安邦彥是明朝末年西南的川貴等省歷史上著名的“奢、安之亂”的主要頭領,曾經在明代天啓二年二月七日,率十萬叛軍進圍黔中首府貴陽。在圍困的十個月中,貴陽猶如一座孤島,外無援軍,內缺糧食,以至城內百姓落入人相食的可悲境地。作亂多年後,於崇禎二年,才被兵部尚書朱燮元,督貴、川、湖、滇、粵五省兵馬平復。
奢、安之亂乃是明末有名大戰,戰役時間拉得極長。因爲奢、安部中大多是南方山民,急爲剽悍。所以,仗也打得極其艱苦。
劉超能夠在那種殘酷的戰爭中活下來,還累功至總兵官,應該不是一個簡單人物。
孫元:“看來,咱們這次要碰到一個打仗的老手了,說說這是個什麼樣的人?”
“還能是什麼樣的人。”黃佑:“先前我鎮在南京的細作已經將他的來龍去脈打聽得清楚了,這個劉超是個瘸子,一條腿在貴州戰事中受了傷。聽說,劉超爲人極爲狡猾,善於用計。”
孫元:“單一個劉超也沒什麼,一支軍隊除了要有一個合格的統帥之外,還得有大量精幹的中下級軍官,黃兄可打聽到什麼了?”
黃佑:“將軍還真問到點子上了,問題的嚴重性就在這裡。”
孫元頓時提起精神,將身體坐直了。
黃佑苦笑:“將軍難道忘記了,我朝各鎮總兵官都是養家丁的。而且,這個劉超在貴州作戰多年,這帶兵大將軍是出了名的有錢。如果他劉超不象將軍那樣將所賺的錢都用在部隊身上,到現在只怕已是富可敵國,養活一羣家丁,當不是什麼難事。說句實在話,如果將軍你哪天不做揚州鎮的總兵官了,就算賦閒在家,蔣驢子他們只怕也會追隨將軍,在你府上做個家人。”
“劉超究竟有多少家丁?”
黃佑:“九邊重鎮的總兵官一般都養兩千左右的家丁,劉超當年所領的遵義鎮規模要小得多,但兩三百百戰精銳還是有的。”
“兩三百家丁。”孫元抽了一口冷氣。確實,兩三百家丁看起來或許不多,可這些都是見過大陣仗,打過多年惡仗的老卒。任何一人,在戰事都可以直接當軍官使用。
這兩三百家丁撒出去,一人就算只帶一個百人隊,也能瞬間組建起一支好幾萬人的大軍。
同這種有經驗的軍官相比,南京衛所兵,簡直就是廢物。
他還是不放心:“馬瑤草馬總督在前線的仗打得如何,他手頭又有多少力量?”
孫元在這裡用的是力量,而是不軍隊。
用力量這個詞是準確的,尤其是在明末。
明朝末年的軍隊一支爛過一支,十萬大軍,能夠上戰場的精銳說不定只有兩三千人。所以,用人數根本就沒辦法衡量注一支部隊的戰鬥力。
“太初這話還真是問到點子上了。”黃佑說:“馬瑤草總督鳳陽、廬州,看起來手頭掌握的軍隊是不少,可都是黃德功的部隊。黃德功雖然歸馬士英節制,可並不直接歸他統轄。據說,馬總督手頭只有萬餘人馬,還都是剛組建沒兩年的新兵。至於家丁,估計超不過百人。”
“啊,這仗馬士英還怎麼打?”孫元大吃一驚:“這宿遷怕是保不住了,宿遷不保,鳳陽。鳳陽那地方某是知道的,連城牆都沒有,周圍也沒什麼軍隊。如果馬士英敗下陣來,南京就直接暴露在劉超的兵鋒之下。”
“誰說不是呢,所以說,將軍也不要小看這個劉超。”黃佑突然在面上浮現出笑容來:“史部堂和南京各部院不是不想出兵河南給自己找麻煩只想太太平平做他們的官兒嗎,現在好了,他們不想找麻煩,麻煩找到他們都上來了。劉超現在可是殺進南直隸境內,守土抗敵,乃是南京六部的職責。將軍,咱們現在應該借這個機會請求救援馬士英雄,征討劉超。這仗一打起來,可並不一定就限制在南直隸境內。賊軍來去如風,今天在鳳陽,明日說不準就跑去了開封。永城距離歸德府三百里,歸德距離開封三百里。六百里路程,快馬急奔,也就是幾日幾夜的工夫。”
“黃兄說得是,哈哈妙啊!”孫元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來:“現在,某是不是該去見見那個史尚書了?”
“去了也沒甚用處?”
孫元不解:“此話怎講?”
黃佑:“史部堂和馬瑤草關係可不那麼好,要知道,馬士英之所以有今日的風光,還不是因爲有阮大鋮的推薦。阮大鋮以前是東林黨的人,後來畏懼魏忠賢,叛出東林,投靠了閹黨。對於這種叛徒,東林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馬士英這次遇到劉超,只怕東林準備看他笑話的人還真不少,又如何肯發援兵。就算要出兵救援,也得等上一陣子,等馬總督大敗虧輸之後再說。說句實在話,咱們揚州鎮威名在外,實在太能打了。真一上鎮,三下五除二剿了劉超,他馬士英不但無過,反而有功。”
孫元不敢相信:“事情都到這一步了,朝中還想着黨派之分?這也太不識大體了吧,史部堂性子雖然急,或許對我孫元也有成就,可也不至於幹出這種事情吧?”說按,他就提起筆,飛快地寫起了陳情書,命手下給書可法送去。
黃佑本想說些什麼,可張了張嘴,卻閉上了,只在一邊慢慢品茶,悠悠地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讀起來。
孫元現在好歹也是一方諸侯,府邸位於南京城最繁華的所在,距離皇城也就一條街。信使騎快馬送過去,也就十分鐘的事情。
還沒等黃佑杯中的茶水涼下去,餘祥就垂頭喪氣地回來了,將那封信放在几上:“將軍,你的信被史部堂退回來了,還訓斥了屬下一通。說這次劉賊反叛之事,自有朝廷做主,還輪不到一個武夫指手畫腳,讓將軍儘快還鎮。”
“怎麼能夠這樣?”孫元瞠目結舌:“劉超都要打下宿州了,馬上就要殺到南京。如今的南京,除了我寧鄉軍,還有可用之兵嗎?”
急噪地在屋中走了半天,孫元見黃佑還是悠閒地做在那裡,心中一動:“黃兄可是已有了定計,有就快說。”
黃佑這才點了點頭:“我到是有個辦法,可保將軍順利出兵。不但能夠順利出師,而且還有人巴巴兒地將那二十萬兩白銀的軍餉送過來。將軍,你只想着說服史部堂,卻沒想到,你根本就是找錯人了。何不去另外地方想想法子。將軍,你說,我們應該去說服誰呢?”
孫元大喜:“黃兄你就別賣關子了。”
黃佑這才淡淡一笑:“阮大鋮,將軍你應該去見他。”
“阮大鋮,這個奸佞小人,你讓某去見他?”孫元一呆。
阮大鋮這人可是上了《明史?佞臣傳》的。後史不少史家直接將南明的滅亡歸咎於阮大鋮弄權誤國,雖說真實的歷史究竟是什麼模樣,這個可以探討。而且,就孫元今日和史可法的接觸看來,史料裡的東西好象也不太可靠。
可史料中所記載的大事,總體來說也該不假吧。
阮大鋮本是東林黨人,後來爲了權位,又因爲東林黨人趙南星、高攀龍等人得罪過他,爲了報復,又投入閹黨懷抱。這種改換門庭的行爲在古代可是犯了大忌的,是小人所爲。在世人心目中,這個阮大鋮就是個三姓家奴,是個標準的小人。
現在黃佑讓自己去找他,孫元心中還是有些不願意。
“對,就是去見他。沒錯,阮大鋮口碑實在太差,有的時候簡直就是一個小人。可有的時候,同小人打交道,卻被君子容易得多。將軍不是要出兵河南嗎,只要這個阮大鋮能夠幫太初你達到這一目的,他的爲人如何,又有什麼關係?”
孫元心中微動,作爲一個現代人,講究的是變通,阮大鋮是君子也好,是小人也罷,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沉吟:“阮大鋮真有辦法,他現在在南京所任何職?”
黃佑:“沒有官職,正賦閒在家。”
旁邊,餘祥:“沒有官職,又派得了什麼用場?”
黃佑:“但他可以讓馬士英出公函調咱們去剿劉超啊!馬士英如今是鳳陽總督,兵部左侍郎,可以給寧鄉軍發調兵兵符的。他和馬士英關係密切,當年高迎祥大軍來滁州時,阮大鋮正在廬江。爲避戰火,就移居南京,頗招納遊俠來談兵說劍,希望以邊將之才被召用。無錫顧杲、吳縣楊廷樞、蕪湖沈士柱、餘姚黃宗羲、鄞縣萬泰等人,都是復社中的名士,他們正聚集在南京講學,非常厭惡這個阮大鋮,做《留都防亂揭》四下散發,想趕阮大鋮出南京。阮大鋮害怕了,便閉門謝客,只與士英往來。後來周延儒被召入閣,阮大鋮載上金錢去賄求維揚,企圖洗清前罪。周延儒說,我此行,誤爲東林黨所推。你的名字在逆案中,能行嗎?阮大鋮沉吟良久,就問瑤草怎麼樣?周延儒就答應了。鳳陽之變之後,鳳陽的一干官員盡被治罪,鳳陽總督出缺。禮部侍郎王錫兗得了周延儒的授意,就向朝廷推薦了馬士英,在周延儒從中做主之後,朝廷於是就起用馬士英爲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廬州、鳳陽等處軍事。可見,這阮、馬二人本是一黨,一體兩面,一人落難,另外一人也會跟着倒黴。如今,馬總督日子難過,整個南京都在看他的笑話。而我寧鄉軍現在卻主動提出要幫他們,你說,阮大鋮怎不欣喜若狂?”
孫元摸着鼻子:“黃兄弟的話直叫某如撥開雲霧見青天,看來,這個阮大鋮我是得見上一見了。而且,還得想辦法要問他要軍餉。餘祥,將我的帖子送去阮府。”
“等等,等等。”黃佑笑道:“將軍,欲速而不達,太初你去兵部請戰,又和史部堂爭執一事只怕現在已經在皇城裡傳開了。阮大鋮在南京耳目衆多,必然會知道的。如今,馬總督在宿州日子難過,只怕阮大鋮爲救兵一事也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如果能放過我們揚州鎮這支百戰雄師。如果我沒猜錯,最多兩日,阮集之就會派人過來與你聯絡的。”
話音剛落,一個書辦就拿着一張大紅帖子過來:“稟將軍,這是前光祿寺卿阮大鋮阮大人送過來的請貼,說是久聞將軍才情出衆。恰好他今日和馬四娘在秦淮河畫舫有約談詩論道,就過來請將軍。”
孫元大駭。
餘祥更是大驚:“黃先生真神人也!”
黃佑卻一臉淡然:“利之所向耳,不意外,不意外。想來,這個阮大鋮定然是想請將軍出兵剿滅劉超一衆賊人。到時候,將軍儘管開條件就是了。”
“那是,我必然是會獅子大張口的,肉落進口裡,我孫元什麼時候客氣過。”孫元大笑,對那個書辦道:“你拿我的帖子去回阮大鋮,就說孫元晚間一準道。這個阮大鋮啊簡直就是個耳報神,我纔到南京半天,他就知道了……對了,這後半句你就別同他說了。”
等到書辦拿了孫元的名片出去,孫元又揀起那張請柬看了半天,這會黃佑卻伸過腦袋來,一臉的期盼。
孫元心中一動:“黃兄可是想去見那個什麼馬四娘,一個歌女而已……對了,這個馬四娘究竟是誰?”
黃佑不住搖頭:“將軍居然不知道馬湘蘭馬四娘?”
“我知道他是誰,某可是已婚男人,對於風月場也沒興致。”孫元笑了笑突然驚叫一聲:“啊,馬湘蘭,這不是秦淮八豔之一嗎?才子愛佳人,黃兄既然想去,我怎麼可能拒絕呢!”
餘祥掩嘴偷笑,一向嚴肅的黃佑面上有些掛不住。
看了看天色已經不早,孫元站起身來:“走,黃兄,小余咱們今天就去逛逛……”看旁邊的黃佑激動的樣子,孫元心中起了個促狹的念頭:“就去逛逛窯子,嫖嫖婆娘。”
黃佑一窒,劇烈地咳嗽起來:“焚琴煮鶴,大煞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