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說,但凡遇到這種喜事,前去賀喜的人也就得幾枚銅錢而已。孫元這次是高興得婚了頭,竟直接扔銀子。街上的浪蕩子們什麼時候見過這麼大的手筆,都同聲大叫:“多謝孫爺爺!”
然後就是一通瘋搶,秩序有些混亂。
孫元這才嚇了一跳,大喜的日子,若是真踩傷了,豈不掃興。
好在其那幾個個侍衛早早就兌了銅錢,見自家將軍開始發賞錢,也都將手伸進口袋中,將銅錢一把把撒出去,總算讓百姓不至於擠在一起。
就這樣,迎親一路撒着錢,走了半天,纔到了朱家老宅。
孫元看了看背後長龍一般跟上來賀喜的百姓,吃驚的同時,面上也淡淡浮現出苦笑。他現在好不容易得了揚州鎮總兵官的職司,嚴格說來,頗爲行險。若當日傅山的言語再過激些,真惹惱了崇禎皇帝,直接免去了自己所有的官職,那纔是玩火自焚了。
如今,孫元已經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正該低調做人,早一日回揚州去。今日在城中弄出如許動靜,未免囂張了些。若再犯了忌,那就麻煩了。
二萬五千里長徵都走到臘子口了,別在這最後幾日裡翻了船。
看到孫元帶着這麼多人過來迎親,後面還跟着成百上千看熱鬧的百姓,朱將的門房也嚇了一跳,急忙着人挑了一筐銅錢出來見人吃喜,這才恢復秩序。
朱玄水府上也是賓客盈門,來的客人中大多穿着帶品級的官服,有錦衣衛的,有國子監、欽天監、理藩院,也有苑馬寺、上林苑監的。這些人的品級好象都不低,可有一個特點,都來自清水衙門,顯然都是世襲的爵位,然後被朝廷安置在這些不要緊的部門混飯吃。
不過,這些人雖然失勢,可祖上卻也闊過,一個個都挺胸兜肚,顯然很是威嚴。不明白的人見了,還真以爲他們是什麼大人物。
進了朱家,按照規矩,孫元自然是先去拜見老丈人,老丈母。朱汀的母親已經去世了二十來年,老朱倒是個念舊的人,一直沒有續絃,不過,姨太太倒是娶了一大羣。這次都一併坐在堂屋裡,接受孫元的跪拜。
一羣四十多歲的女人同時將目光落到孫元身上,然後唧唧喳喳地議論個不停,確實不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情。
朱玄水笑得眼睛都彎成了月牙,等孫元磕完頭,就一把將他輔請,喊了一聲“賢婿”,然後引他去大廳堂和一衆賓客見面、敬酒。
朱家好歹也是官二……怎麼說也是官五六代吧,在京城親戚、故交一大羣,大廳堂裡竟擺了三十來桌,到處都是擠擠的人頭,大白天的裡面還點了幾十更手臂粗細的大紅蠟燭,熱得人人都是頭上冒汗。
朱玄水今天是真的醉了,自家女兒都二十多了,已是一個老姑娘,這個年紀在明朝幾乎等於嫁不出去。以前,他在勳貴圈子裡也不是沒有被人嘲笑過。如今,自己的女兒不但嫁出去了,還嫁得如此只好。孫太初什麼人,獨領一鎮的總兵官,名滿天下的無敵勇將,可是能夠見到天子的。此間的風光,又豈是你們這些人可以想象的。
於是,老朱就不停地拉着孫元去見他在京城的舊交,眉宇之間滿是炫耀之色。
孫元心中卻有些鬱悶起來,他不知道陪老丈人和許多不認識的人吃了多少杯酒,腳下都有些趔趄了,可還沒見到新娘子的面。
這個老丈人只顧在在客人面前炫耀我這個乘龍快婿,爲他撈麪子,卻完全不考慮我的感受。若真的吃醉了,等下還怎麼迎新娘過門,還怎麼洞房?
最後,孫元終於忍無可忍地提醒朱玄水:“泰山老大人,小婿那邊還有許多客人等着呢,是不是加快些進度?”
“古禮不可廢,怎麼賢婿你不耐煩陪我見客?”朱玄水大爲不快,臉色有些難看。俗話說得好,女婿和丈母孃乃是天敵。世界上,還有什麼比岳母更可怕的生物呢?好在朱汀的母親已經去世多年,孫元也不用過這一關。
不過,嚴格說起來,丈人和女婿纔是真正的天地。女兒是做父親的前世的小情人,好好一個女兒養了二十多年,養這麼大,憑什麼就這麼被你給騙走了?想想就叫人不甘和窩火。
“不是,不是,泰山老丈人。”孫元忙掏出迎親書,低聲道:“劉相他們還在那邊等着了,若是去得遲了,卻是失禮。”
“哼,你這是在拿劉閣老來壓老夫嗎?”
“不是不是,泰山老大人你誤會了。”
解釋了半天,朱玄水臉色纔好了些,這才接過迎親書。按照古禮,迎親是要將聘書送去孃家的。這不僅僅是一個儀式,表示說朱汀是孫家明媒正娶的大妻,還具備法律上的效力。也就是說,這到迎親書一送上去,朱汀就是孫家的女主人,將來孫家的家務事一概全由她做主,其中還包括孫元將來納妾,如果沒有她點頭,就是非法。而且,朱汀生的兒子將來也要繼承孫元的爵位、軍隊和財產。
接過迎親書,朱玄水大爲滿意,欣然受了。然後高聲對賓客們笑道:“各位,不好意思,孫元要先走一步,內閣劉閣老還在那邊等着呢,說不定,還有六部的部堂門。若是讓大人們等得久了,倒顯得咱們不知禮數。”
這話的聲音說得極爲響亮,滿是炫耀。
孫元有些不忍耳聞,這個老丈人啊,也太虛榮了些!
該走了的禮數都走到之後,孫元急忙放下酒杯,朝衆人一拱手,就在衆人的簇擁下進了內宅。
同後世接新娘過門一樣,內宅裡也有許多攔路虎,都是朱家的女性親戚,反正一句話,沒有紅包,就別想輕易將新娘接出去。
孫元笑了笑,伸手往懷裡一摸,卻發現自己身上的零花錢早已經在先前散盡了。而這裡是內宅,自己所帶的衛士也不能進來。只能苦笑一聲拱手道:“還往恕罪,卻是忘記準備。”
“沒紅包,自然是接不走新娘子的。不過不要緊,可以用其他物件抵。”那羣女眷都咯咯笑着,然後一涌而上,爭搶孫元身上的飾品。
有人去摳孫元玉帶上的白玉扣件,有人去摘他腰上的香囊,有女子則去取他的髮簪。堂堂正二品金吾將軍,獨領一鎮的總兵官,身上的每一個玩意兒可都是價值不菲的。
孫元什麼時候見過這種陣仗,被一羣婆子包圍,憋得一張臉通紅。
正在這個時候,屋中傳來朱汀的叫聲:“好了好了,不就是紅包而已,還能少了你們的,後補吧!”
“後補?過了今日,以後可沒機會了。”幾個婆子都笑起來。
然後又有人叫道:“小姐,你可不能出來。沒過門之前腳粘地,那可是大大地不吉。”
孫元好不容易從人羣中衝了出去,就看到朱汀身上穿着大紅霞帔,如果一團火似地從裡面衝了出來。蓋頭也掀了,一張臉全是幸福的紅暈。
“什麼吉利不吉利的,我可不講究這些。”
“阿彌陀佛,快快快,姑奶奶,我們不要紅包好不好。”幾個婆子大驚,急忙衝上去,蓋蓋頭的蓋蓋頭,整理婚服的整理婚服。
然後,喜娘一把將朱汀背起,就往停在朱家老宅門口的花轎送去:“姑爺,快跟上。”
“來了,來了。”孫元忙大步跟了上去,心中卻是一陣感嘆。自己和朱汀的婚姻可謂是一波三折,其中還耽擱了這麼多年。如今,在古人看來,他和朱汀都是一把年紀了,到今日總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他不敢想象,若非是當出劉宇亮提出要提孫元保媒,然後自己有在山東立下大功,讓皇帝賜婚,這事又該如何了局。
這事到現在總算有個完美的結果,如今回想起來,孫元心中還是一陣唏噓。
不過,這一絲感嘆很快被眼前皈依的一幕給攪了局。
按照北方的習俗,新娘子出門,上花轎前得由喜娘揹着,雙腳不能粘地,否則就會是大大的晦氣。
問題是,古代的女人長得都矮小。今日朱家請的這個喜娘只有一米五左右。而朱汀卻有一米七十。被她一背在背在,雙腳還拖在地上,磕磕絆絆地,一會兒碰着門檻,一會兒踢中了花盆。
而且,朱汀身體也非常健康。
只片刻,喜娘就累得大口地喘着粗氣,顯是堅持不下去了。
衆女眷看得目瞪口呆,半天,才醒悟過來,忙走上前去,幾乎是簇擁着纔將朱汀送上了轎子。然後,吹吹打打地出了門。
等到迎親的隊伍出發,花轎啓程,那個喜娘才一屁股坐在門檻上,叫了聲:“哎喲我的媽啊,朱家大小姐簡直就是鐵鑄的身子,壓死老身了!”
孫元騎在馬上,喜滋滋地挨着花餃。突然,裡面傳來朱汀不耐煩的聲音:“還有多遠纔到啊?”
“怎麼了?”
“穿了這一身,實在太熱,轎子裡也太悶。這吉時是誰擇的,選在這麼一個盛夏,依我看,秋時最好?”朱汀很不高興。
孫元:“再過幾日我就要去揚州,可等不到秋天。難不成,咱們的婚事在那邊辦?”
“爹爹這人就是愛面子,想在京城的故交面前炫耀他得了這麼一個好女婿。哼,你這會得意了吧?”
旁邊有婆子驚慌地提醒:“可不好說話的,沒過門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