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捷……這麼快滁州之戰就結束了?”崇禎忍不住問,他身體一陣搖晃,眼前卻有金星閃爍。
楊閣老搖頭:“陛下,賊軍大年三十這才進犯廬,不克,轉而走滁州。盧象升、南京守備部隊就算十萬火急去援,也需時日。大軍決戰,那是站在懸崖邊上,一個不小心,就摔得粉碎。兵者,死生之地,國之存亡,不可不慎。盧象升是帶慣了兵的人,用兵也算謹慎,不會貿然與敵決戰的。”
“那麼?”
“是一場前哨戰,我軍殲滅了賊軍前鋒營三萬人馬,空前大捷啊!”楊後嗣昌面上露出隆重的喜色:“陛下,首戰就能獲得如此空前戰果,賊軍必然人心震恐。滁州大戰,我軍已是先聲奪人,聚殲賊人於滁州如探囊取物爾。”
“多少人,殲滅了多少人?”
崇禎身子又是一晃,蒼白瘦削的面龐因爲激動而浮現出不健康的潮紅。
楊嗣昌終於忍不住露出笑容:“陛下,我軍在滁州清流關全殲賊軍前鋒營劉宗敏部三萬。”
“好,好個盧象升,不負朕望,不負朕望。”崇禎猛地一拍大腿。
他這些天裡整日都在擔心滁州戰事,也無法想象一旦滁州失陷,而盧象升又敗於敵人手下的嚴重的後果。
對於盧象升,雖然有知兵能用兵的名聲,可以前也沒立過什麼突出的大功績。崇禎當初也立排衆議,擢拔他爲南五省督師。
這一年來,盧象升確實幹得漂亮,一出馬,就將整個中原的局勢穩了下來。
可是,現在仔細一想,賊軍也是刁滑,盧象升大軍一到,也不肯交手,直接逃之夭夭。真說起來,盧象升好象沒和賊人打過一場象樣的大會戰。
他這回能成嗎?
現在,盧象升先聲奪人,殲滅賊軍中能征善戰的劉宗敏部,給朕爭光了。
嘿嘿,朕看人的眼光果然不錯,真是面上有光,面上有光啊!
楊嗣昌卻是淡淡一笑:“這一仗,好象同盧大人沒什麼關係。”
崇禎一呆:“此話怎講?”
楊嗣昌從袖子裡抽出一份急報,用雙手奉到皇帝駕前:“這是南京錦衣衛副千戶朱玄水送來的前線急報,上面詳細記錄了清流關一戰,這一仗卻不是盧建鬥打的。”
聽說清流關一戰不是盧象升的手筆,崇禎皇帝心中有些失望。不過,能夠殲滅賊軍三萬,還是讓他心情大好,忙接過捷報,仔細地看起來。
高起潛心中好奇,也忍不住湊了過去,他目力極好,倒看得清楚。
的確是錦衣衛的秘報,格式什麼的都對,想來必定是真的。
在天啓年間以前,朝廷實行廠衛制度,東廠和錦衣衛有自己的一套通訊秘報系統。地方和朝廷但凡遇到大事,可以第一時間將密報送到皇帝御案之上。在崇禎皇帝登基之後,因爲天子一心振作,要做千古第一名君,就依文官們所奏,廢除了廠衛制度,這條通訊線路也斷了。所以,地方錦衣衛的報告一遞上來,一般都會先到內閣走上一圈。
寫信的乃是南京錦衣衛副千戶朱玄水,打這一仗的乃是大河衛寧鄉千戶所一個叫孫元的千戶軍官。
奏報上詳細地將這場戰鬥的前後經過描述了一遍,上面說,寧鄉所正在訓練新兵,部隊正好到了南京一帶。而賊軍進犯南直隸,南京兵部尚書範景文命令各地衛所軍向南京集結,剿滅賊人。所以寧鄉所的軍隊就第一時間趕到滁州,恰好碰到賊軍前鋒。
眼見着滁州就要陷落,寧鄉所千戶軍官索性一咬牙在清流關設伏。賊軍前鋒營沒想到半路上會碰到我軍的埋伏,準備不足,戰鬥剛一打響就陷入了混亂,以至被我一舉擊潰云云。
信上,朱玄水還自吹自擂說,當時因爲敵我力量懸殊實在太大,千戶軍官孫元還有些猶豫。最後經過他耐心的說服,曉知以理,動之以情,又說明其中的厲害關係。孫千戶感念朝廷恩德,感念聖明天子的德行,痛哭流涕,這才毅然帶兵出擊。
一千對三萬,竟然能獲得空前勝蹟,這一仗說起來頗有傳奇色彩,不但崇禎皇帝,就連旁邊的的高起潛也看得目瞪口呆呼吸不暢。
半天,高起潛這才尖叫一聲:“不可能,不可能,不會是冒功吧?賊軍可是有三萬人的,就算一人吐一口唾沫,也能將寧鄉軍給淹死了。”
他這人就見不得別人的好,倒不是對朱玄水和孫元有什麼成見。實際上,在今天之前,這兩人究竟是誰,鬼才知道。
話還沒有說完,崇禎皇帝去大叫一聲:“好,打得好,以一千敵三萬,就算是南北朝時的陳慶之也不錯如此,此事應該是真的。”
高起潛:“奴婢不明。”
崇禎皇帝激動地指着那份奏報叫道:“這上面不是寫得很清楚嗎,剛開始的時候這個孫元並不想打這一仗,賊人實在太多,後來朱玄水不是勸戒了半天,才勉強同意出兵的嗎?估計是那孫千戶畏懼國法軍法,這纔不得以而爲之。合情合理,朕卻是信的。”
其實,這一段文字是孫元在讀了朱玄水所擬的捷報之後特意加上去的。作爲一個現代人,文字功夫,和如何將一個故事說得叫人相信,正是他的強項。前世做爲一個商人,揣摩人心的本事他還是很強的。
既然崇禎皇帝決定相信這場勝利,高起潛自然不肯去做這個惡人,掃了天子的興頭,立即跪了下去,高聲道:“勝了這一仗,先聲奪人,想必賊寇已然膽寒。滁州這一仗,我大明朝必勝。奴婢爲萬歲爺賀喜了!”
崇禎哈哈大笑起來,一把將他拉起來,口中喃喃道:“孫元,孫元,區區一個千戶軍官就能以弱勝強,不錯,不錯。國有難,賢臣出,這天下也不知道還埋沒了多少如孫元這樣的人才。”
高起潛還要再說,崇禎橫了他一眼。
高起潛心中立即透亮,其實,皇帝對這一仗的戰果心中還是有所懷疑的。但這些年壞消息實在太多,天子急需一場勝仗。
只要有一點好消息傳來,皇帝就會高興好一陣子。
上次賊寇高傑起義,萬歲爺不就一連失眠了幾天嗎?
其實,地方軍官的浮誇皇帝和他高起潛都是知道的。斬首一級,就敢上報一千。被敵人打得丟盔棄甲,就敢說我軍已經順利轉進,獲得戰略上的主動。
想來這場所謂的清流關大捷也是如此,估計那什麼孫元也不過擊敗了敵人的一支小股部隊。可大戰就在眼前,這也算是一件振奮人心的好消息。即便是虛報,也能讓皇帝得到一個心理安慰。
就恭維道:“國有明君,賢人自然層出不窮。”
旁邊的楊嗣昌嘴角也帶着一絲笑意,心道:這個孫元可是南京軍,歸範景文節制,最後這功勞可得算到範尚書頭上,同盧建鬥可沒有任何關係,嘿嘿,這個孫元倒是可以表彰表彰,好好羞羞盧象升。你坐擁五省大軍,仗都開打了,怎麼還沒有一絲戰果傳來,反讓範景文手下的一個千戶軍官搶了頭彩?
作爲朝廷裡少數知兵帶兵的大員,楊嗣昌又不是一個心胸開闊的人,對於洪承疇和盧象升也不怎麼看得上,一有打擊二人的機會,自然不肯放過。
當下,就奏道:“啓奏陛下,此次清流關大捷,有功將士都需犒賞。孫元和朱玄水朝廷也需表彰,範景文作爲統帥,當論首功。”
聽到這話,崇禎突然提高了警惕。
真實歷史上的崇禎雖然性格上有缺陷,可爲人卻異常精明。否則,當年他剛一登基,就能輕描淡寫地處置了在朝堂上一手遮天的九千歲魏忠賢,顯示出極高的政治手腕。
楊嗣昌進了內閣之後出任兵部尚書之後,就有玩弄權術的嫌疑。又仗着他早年圍剿賊軍的軍功,對朝廷對外對內用兵事指手畫腳。
據崇禎皇帝所知道的,範景文和楊嗣昌系出同門,乃是同年。這個範景文一直想着回到北京,這個楊閣老在下面也出了很大的力。
這次,楊閣是想讓範景文借所謂的清流關大級,提高人望吧?
看來,這什麼大捷搞不好是範景文自己搞出來騙朕的,當不得準。
朕登基十年,被下面的人騙的次數還少嗎?
想到這裡,崇禎皇帝心中大爲不喜,心中的那一份喜悅卻是淡了:“不過是一場前哨戰的勝利而已,等滁州大戰之後再一併封賞吧!”
高起潛連連道:“是啊,是啊,這仗纔開始,封賞的事情以後再說吧!”看到有人吃虧是他最開心的事情,嘿嘿,等到滁州大戰之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立功。楊閣老你和範景文弄出的這個戰功到時候也算不得什麼了。
開心,直他娘開心。
楊嗣昌何等精明,知道皇帝的心思已經起了變,當下也不廢話,點點頭:“陛下說得是。一切等滁州之戰之後再說吧,也不知道這一仗最後的結果究竟如何,滁州乃是南京門戶,不容有失。”
崇禎皇帝面色一變,是啊,滁州之戰關係重大。若勝,自是普天同慶,可若是輸了呢?
心情突然惡劣起來。
正在這個時候,外面突然傳來綿密的沙沙的聲音,有太監叫道:“萬歲爺,萬歲爺,下雨了,下雨了。”
高起潛突然跪在地上,帶着哭腔叫道:“萬歲爺啊,旱了半年,終於降下甘霖,此乃萬歲爺你的德行感動了上蒼。隆冬時節,天降喜雨,接下來必然是春暖花開,此乃大大的吉兆。預示着我崇禎九年必將風調雨順,預示着滁州之戰必將是一場空前大捷!”
崇禎猛地走了出去,眼前已是白茫茫一片,清涼的雨水被風吹動,撲打在臉上。
“好雨,好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