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四天雪,終於停了。
內城的屠殺也已經在四天前停止,不得不說,秦軍、山東軍等四支部隊雖然兇殘,可還是能夠做到令行禁止,或者說他們上頭有寧鄉軍,有孫元的世子孫天經壓着,不得不聽令而行。
四支軍隊很快收刀入鞘,分別駐紮在城中各處軍營,無令不得出營滋擾地方,只在街上放置有少量兵丁維持秩序。
封第二日,寧鄉軍在京城的衙門就建立起來了。清朝個漢官搖身一邊成爲孫元的官吏,四下安撫百姓。又在滿城中四下張貼告示,讓內城的建州人不要驚慌,不會有人再傷害他們了。
同時,官府還讓所有的建州人收拾好個人用品,到城外通州集合,統一安置。又說,那邊已經熬好了粥。
可憐建州人已經餓了許多天,家中的財物已經被四支軍隊搶劫一空,大家除了身上的衣服,可謂是一文不名。雖然不太相信官府所說的話,可反正留在京城裡也是死路一條。於是,就相互攙扶着,在兵丁的押送下出城朝通州走去。
從通州那邊傳來的小道消息說,那邊的兵丁已經不殺人了,不但給口一吃的,每人還發下一件棉襖。薊鎮那邊寧鄉軍軍調處也派人過來接受難民,寧鄉軍可沒有殺俘的習慣,那些建州人總算是活下來了。
軍調處進駐通州之後,開始甄別俘虜,並說,等到過了年,就會將他們送去爪窪和呂宋安置。如果願意當兵的,還會編進軍隊。不願意的,則在當地劃給土地,耕種過活。
寧鄉軍已經有意經營南洋了,海軍也要分出一半兵力南下。
倖存的建州人餓了好幾天,有一口飯吃就成,至於南洋在哪裡,也沒有在意。
通州那邊的大運河已經上凍,賑濟難民的米糧一車車從薊鎮那邊運過來,很多糧食都已經生了黴雲,據說還是天啓年間明朝積下來,用於守衛遼西走廊的關寧軍的軍糧。
這些糧食堆在通州,積累成一座座小山。
前來領州的難民實在太多,數千石糧食熬就的稀飯轉瞬一口,每口鐵鍋前都排了一支無頭無尾的人流。所有的建州人無不渾身血跡,焦頭爛額,衣衫藍縷,有的人還缺胳膊少腿,當真是慘不可言。就算是街上的乞丐,也比他們看起來光鮮。
在領粥的時候,秩序很是混亂,你爭我奪,互不相讓。有身強力壯之輩肆意插隊,一次次過來吃飯。而體弱帶傷者,排了一天隊,竟是一口湯水也沒搶到。
軍調處的人也不管,只要你不來搶糧就成。反正給誰吃不是吃,身強力壯者將來可是要經略南洋的主力,多吃些也應該。至於其他體弱老邁者,對他們來說就是個負擔,餓死了也不可惜。
……
太陽終於出來了,照得京城一片金光燦爛。
天氣一好,血腥味就瀰漫開了,薰得人睜不開眼睛。路邊的屍體奇形怪狀,看得人心中發寒。
至於路上積雪,很多地方都已經被染成了紅色,掃乾淨之後,底下的黃土也被沁得鮮豔了。
化人場的火終夜不熄,整個北京都變成了不夜城。骨灰在大風中飄揚,然後又落到樹上、房頂和人的頭臉上,灰濛濛地如同人間地獄。
整個北京城裡的和尚和道士都被官府徵用,僧侶負責收殮屍骨,而道人們則熬了湯藥擺在路邊,任人自取之。
又有人說,山東軍、秦軍、島津聯隊、朝鮮營這次屠城,共殺了將近六萬建州人。這話或有誇張之處,但估計也差不了多少。
建州的血,終於流乾了。
……
正午時分陽光耀眼,曬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在大明門外面的街道上,一大早這裡就戒嚴了。無數的官員和士卒都繃緊了臉立在那裡,好象在等着什麼。
一個獨臂瘸腿的小和尚揹着一個背篼從那邊一拐一拐地走了過來,還沒靠近,就被三個兵丁攔住。
看這兩個兵丁身上打扮,不是山東軍也不是秦軍,如果沒猜錯,應該是世子行轅的寧鄉軍。
領頭那人年紀不大,也就十四五歲年紀,爲人很和氣:“站住,你叫什麼名字,幹什麼的?”
這人看起來很靦腆,一張口說話,面龐微微發紅,他反不好意思起來。
小和尚嚇了一天,忙用完好的那隻手從懷裡摸出一張度牒和一個木牌道:“回將軍的話,貧僧果通,乃是潭柘寺的僧人。如今拜在止安禪師座下,如今正在果園師兄那裡修習佛法,剛入門沒兩天,尚未受戒。這幾日和衆師兄弟一道收殮、燒埋城中的屍體。正好路過這裡,衝撞了將軍。”
“哦。”那小將軍將木牌和度牒接過去,翻來覆去地看。
果通又問:“這麼怎麼這裡多人,好生熱鬧。”
他身後就有一個士卒對果通起了疑心,喝道:“小和尚,這也是你該問的?不對,不對……你究竟是什麼人?”
另外一個士兵問同伴:“這和尚有問題嗎?”
那個士兵冷笑着指着果通:“這鳥人一口遼東口音,說不準是建奴奸細。”
“果然!”另外一人抽了一口冷氣,鏗鏘一聲拔出腰刀架在果通脖子上:“老實交代,你究竟是不是建奴的奸細?”
果通也不反抗,單掌豎在胸前:“阿彌陀佛,出家人就是出家人,貧僧以前是什麼人要緊嗎?”
一個士兵:“果然是建奴,奸細,拿下了!”
這個時候,那個反覆查看木牌和度牒的小將軍突然道:“休要無禮,度牒和關防都對。”
然後溫和地問果通:“果通師父原來是果園大師的師弟啊,他還好嗎?今日這般場合,怎麼看不到他的人?”
果通回答道:“果園師兄帶着杜勒瑪,也就是豪格的嫡福晉去了白雲關虛玄道長那裡,說是要讓杜勒瑪在白雲關出家修行。”
“恩,這事我也有所耳聞,昨天還聽虛玄道長下面的徒弟說他們又要多一個師妹呢!卻不想,原來是豪格的妻子。也罷,如此對她來說也是是一個好歸屬,果園師傅也算是了卻了這一段孽緣。”小將軍突然嘆息一聲,將度牒和牌子塞進果通的懷裡,又問:“你背上背的是什麼?”
果通:“是放燒的二十多個建州人的骨灰,正要帶出城去,尋個地方安葬。”
小將軍吃了一驚:“二十多個人的骨灰燒出來才這點?”
“不過是一具臭皮囊而已,阿彌陀佛,也算是脫離苦海了。”果通唸了一聲佛號。
小將軍:“既然你是果園師傅的師弟,如此說來,也不是外人,我叫甘鳳瑤。”
果通:“見過甘將軍,甘將軍的名字我也聽說過,滿清的皇帝和皇太后是你捉住的。”
甘鳳瑤又不好意思了,臉紅起來:“那是我運氣好,對了,你是遼東人氏。”
果通點頭:“是,我以前是遼東建州人,我叫何滿。不過,何滿已經死了。”
聽到他承認自己是建州人,兩個士卒嚇了一跳,“甘將軍,果然是建奴,先抓起來再說。”
甘鳳瑤搖頭,笑道:“你們擔心什麼,那個建州人何滿不是已經死了嗎?現在,你們面前的是果通師傅。”
正說着話,有一騎飛奔過來,馬上也是一個半大的小將:“甘鳳瑤,你還在磨蹭什麼,君侯已經入城了,馬上就要到了,世子令你馬上過去。”
甘鳳瑤吐了一下舌頭:“元爵,你先過去,我馬上就來。”
果通這才明白,難怪這裡這麼多官元的士兵,戒備森嚴,原來是曹國公孫元進城了。
甘鳳瑤對果通道:“果通師傅,這裡已經徹底戒嚴,想來你也走不了啦。不如就在這裡等着,等到君侯過去,你再走吧!否則,說不好又要被人給抓起來。”
果通唸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貧僧就依甘將軍所說。”
說完話,他就立在一邊,定睛看着遠方。對於那個一手打敗了整支八旗軍,毀滅了整個建州的男人,果園還是很好奇的。
在漢人的心目中,這就是一個天神一般的民族英雄啊!
卻又不知道生得何等模樣?
……
但是,這裡隔大明大街還有一段距離,那邊又全是兵馬,卻如何看得清楚。
說是戒嚴,其實,城中的士兵好象也不怎麼擔心,顯得很是鬆弛。
不片刻,就有一羣接一羣百姓從各處涌來,爭相目睹孫元的風采。
到處都是鼎沸人聲,何滿……不,應該是果通和尚被裹在人羣中,這纔是哪裡都去不了啦!
又過得片刻,前方傳來轟隆的聲響,大約一百騎騎兵穿着閃量的鐵甲過來,馬蹄聲震得地面都在顫抖。
果通禁不住吃了一驚,倒不是驚奇那些騎兵身上精良的鎧甲,而是驚訝於他們的戰馬。
那些戰馬實在太高大了,果通從來沒有看到過這般神駿的戰馬。每一頭都膘肥體壯,皮毛光滑得如同緞子一般,馬頭足足有五尺高。和這些戰馬比起來,一般的馬都是侏儒。
這已經不是馬了,而是洪荒巨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