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溫老三這張臉,孫元心中升起了一股深重的厭惡,直恨不得一拳打在他的臉上,打掉他那兩顆又黃又大的門牙。
上次殺丁勝,這次又用一個女子做人質,這人做起事來還真是沒有底限。
殺丁勝或許情有可原,這次拿朱汀做人質,都是他不遵號令,自行其事。尤其是後者,竟然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說,此事是我孫元的佈置,這事做得實在太惡劣了。可以想象,從現在開始,我孫元在衆將心目中會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
強壓着心頭的怒氣,孫元冷冷問:“怎麼不能鬆綁?”
溫老三苦笑:“這女子武藝好得很,先前末將帶了人馬過去抓捕的時候,五六條漢子竟然近不了她的身,就連末將,也被打成了這樣。”
說着,他尷尬地指了指自己的烏眼圈:“最後,末將等是動用了火槍纔將這女夜叉給擒下來了。”
聽到溫老三的描述,孫元倒是吃了一驚,忍不住將目光落到朱汀身上。
朱汀巍然不懼,狠狠地回盯過來,目光彷彿要擇人而噬。
再看她的手腳細長,身上彷彿蘊藏着一股磅礴欲出的力,顯然是有武藝在身的。
孫元遲疑了片刻:“就這麼捆着,不合適。”既然已經將朱玄水父女拿下,孫元又不是禽獸,自然不會殺了他倆。不過,就此放走,也是不成的。否則,自己帶兵走不出百里,就會有大隊錦衣衛趕來。
所以,唯一的選擇就是將這兩人隨身帶着。
從寧鄉出發去預定戰場,部隊起碼要走上六天。這麼長時間,總不可能一直捆着朱汀吧?
人若長期受到捆綁,手腳血脈不通,說不定就捆殘了。
如果將朱玄水的女兒弄成殘廢,孫元和他的仇怨就再也解不開了。
想到這裡,孫元就抽出短刀,將朱汀身上的繩索割斷,下令:“將他們父女分開看管,若走了一人,就斬另外一個。”
說着,他對朱汀說:“朱姑娘,我現在解開你的繩子,希望你不要做過激的舉動。過得十日,等朱千戶的傷好了,自然放你們父女離開。”
朱汀活動了一下已經被捆得發麻的手腳,罵了聲“卑鄙小人”就再不理睬孫元,又小聲哭道:“爹爹,爹爹……”
等到兩人退下,大廳堂收拾完畢,孫元也不歇氣,就開始準備明日一大早出兵的事情。
如今的寧鄉千戶所已經有一千主力戰兵,且都裝備了新式燧發槍,就算放在河南戰場上,也算是一支過得去的部隊。只不過,這支新軍還沒經受過實戰的考驗,具體戰鬥力如何,誰也不知道。
一千人說起來不多,但大軍出征,事務繁雜。糧秣、軍器、火藥、被服……林林總總,都不可馬虎。
好不容易將一且弄妥,天色也亮開,竟熬了一個通宵。
軍營那邊有鼓聲響起,然後是整齊的腳步聲,軍官們的吶喊聲。
一輛輛大車推出來,在大街上一字排開,無頭無尾。
這次出征,孫元並沒有告訴所裡的任何一人,即便是最最信任的費洪等人。
表面上,他只是說部隊要進行一次跨越兩個州府的拉練,以檢驗部隊的長途奔襲能力,而不是直接上戰場和農民軍血戰,獲取功勳。
這事,孫元也是以前在歷史書上看到過,之所以做出這個決定,那是因爲穿越者的先知先覺,自然不方便同其他人講。
“將軍好象對溫老三很是不滿。”費洪昨天晚上只埋頭做事,沒有多的廢話。此刻,部隊就要出發,他卻忍不住說了這麼一句。
“不遵號令,乃是軍中大忌。”孫元冷冷地說了這一句。
“總得有人去幹上不得檯面的事情吧,老三這人很機靈,可有的時候卻不是丈夫所爲。”費洪悶悶地說了一句。
孫元有些惱怒:“本將可做不出用女子脅迫他人的事情來,這溫老三竟然說此事是我授意,端的可惡。軍中將士,怕是對本將頗爲不齒。”
“不是,將軍想錯了。”費洪小心道:“別的將士都說,將軍有手段有擔待,心志決絕,卻叫人佩服。”
“叫人佩服?”孫元不可思議地看着費洪。
費洪:“當斷則斷,做事絕不拖泥帶水,大家都說,跟着將軍,有盼頭。”
孫元氣憤地笑起來,卻再也說不出話來:好個費洪,就差說我孫元有梟雄之姿了!
正在這個時候,有一盞燈籠亮起來,回頭一看,韶虞人同小梅從官署裡走了出來,費洪識趣地退到一邊。
孫元有些驚喜:“虞人,這一大早你怎麼就出來了?”
“將軍這次要出門半月,虞人特來送行。”韶虞人微微一福:“將軍一路平安!”
孫元一把將她扶起,觸手處一片柔軟,心中一暖:“不用擔心,我不過是在寧鄉呆得煩悶了,出去散散心。家裡的事……”
“家裡的事老爺不用擔心,妾身……妾身會好好侍奉母親的。”
孫元正要再說話,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傳來。
他和韶虞人同時擡頭看去,卻見一支長長的隊伍快步走過來,正是軍營裡的士兵。
所有士卒肩上都扛着一把火槍,身上穿着簇新的鴛鴦戰襖,頭上的白色軟檐氈帽上,紅纓肆無忌憚地在風中照耀。遠遠看去,如同一條蔓延而來的火龍。
他們腰上都繫着一條藍布帶子,上面掛着一把牛皮爲鞘的刺刀。身上還揹着一口桐油帆布包,鼓鼓囊囊地塞滿了彈藥。這書包,和後世八、九十年代的軍挎包倒有三分彷彿。
大軍前行,寂靜無聲,有雷霆萬鈞,卻有一種攝人心魄的雄性之美。
一隊接一隊的士兵從兩人身邊經過,突然,小梅高高地舉起燈籠,驚喜地叫道:“偉少爺,偉少爺!”
韶虞人也留了意,定睛看過去,可眼前全是人頭,又怎麼分得清楚。
隊伍中,有個士兵碰了碰韶偉:“韶兄弟,那女子是不是叫你?”
韶偉面無表情:“不認識,我就是個普通軍戶,又哪裡是什麼少爺!”他心中火起,姐姐這是幹什麼,不過是一次訓練,過來送我做什麼。韶偉又不是三歲孩童,若叫別的將士看到,我以後還不被人笑話。
後面,陸中秋喝道:“小旗韶偉,你帶的什麼兵,別說話!”
見隊伍飛快地跑過去,小梅不住跺腳:“偉少爺這是怎麼了,怎麼裝着不認識人的樣子,真是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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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虞人柔柔道:“小梅,軍隊自有軍紀,咱們回吧。”
當日,寧鄉軍一路急行軍,就到了高郵的運河邊上。到那裡,早有一個船隊等着,乃是管老闆事先僱好的。當下,隊伍上了船,在船上歇了一日,就順水而下。第三天,部隊抵達揚州,然後轉道向西,沿着長江逆流而上。
等到了南京,已經是大年三十。從江上看過去,巍巍大城,夜空上盡是璀璨煙火。
部隊出來都六天了,這次行軍還走得如此之遠,孫元手下因爲不知道他的計劃,都有些疑惑。按孫元出發時的說法,部隊這次出來長途訓練,不過走四百來里路。到現在,別說四百里,八百里都有了。看將軍的意思,好象還要繼續向西,他究竟想做什麼?
一個巨大的問號從大家心頭升起。
費洪終於沉不住氣,跑到孫元那裡,道:“將軍,這次長途整訓,隊伍已經開拔至南京,再走,可就不成了?”
“怎麼就不成了?”船艙中,孫元正趴在地上,細心地看着一張巨大的輿圖,上面插滿了紅藍兩色小三角旗。
費洪眼尖,定睛看去,正是廬州、和州、滁州等地。
他心中一動:難道將軍要將部隊拉那邊去。
費洪:“將軍,按照我朝軍制,百人以上的部隊開撥兩百里以上就得持有兵部所開具的兵符令箭通關文牒,否則,視同謀反,可就地剿滅。咱們寧鄉千戶所屬大河衛管轄,這裡已經是南京地盤,若再走,就要被別的部隊當成叛軍了。將軍這是要去哪裡?”
聽到費洪詢問,孫元扔掉手中的一支小旗子,拍了拍手,伸出手指在一個地方敲了敲:“明日就上岸,一路急行。”
費洪一呆:“滁州,清流關,我的老天,這路可去得遠了,將軍,這是要做什麼?”
孫元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做什麼,你不用管。費洪,我問你,軍人的天職是什麼?”
費洪面容一緊,凜然道:“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
“你知道就好,明日上岸之後,那路可不好走啊!時間,足夠嗎?”看了看外面黑暗的江面,孫元若有所思。
正是一年中最冷的世界,這個時代的明朝正處於小冰河期。長江之上,寒風呼嘯,卷着雪粒勁急地打在船棚上,沙沙亂響。
看了片刻,孫元一咬牙,轉頭對費洪道:“傳令下去,輕裝。所有的將士只帶要槍械彈藥和五日干糧。”
“是。”
看到費洪走出船艙的背影,孫元喃喃自語:“又要開始賭了,這一次,若是賭贏,就是天空海闊。若是輸了,孫元也沒資格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不,我會贏的,一定會贏。”
必須在三五日之內抵達預定戰場,好大雪,這一路必然難走。
如今,最要緊地是好好睡上一覺,養好力氣。
他一口吹掉蠟燭,縮進被窩,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