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成功武藝還算高強,這一聲用盡全身力氣的大喝,聲音便在曠野上回盪開來,顯得頗爲雄壯。
如果放槍的乃是建奴,自己說率一百甲士巡邏到此,當可將他們驚退。
聽聲音,敵人至少有十人以上,雙方相距不過二十來步。即便鄭成功騎着馬,如果敵人用火槍給自己來一個齊射,即便這個年頭的火槍沒有任何準頭可言。但霰彈卻能夠在前面佈置出一個彈幕,也夠自己喝一壺的。
對面的蘆葦叢中突地一亂,接着,就是一個蒼涼的歌聲響起:“天霜河白夜星稀少,一雁聲嘶何處歸。早知半路應相失,不如從來本獨飛。”
這一首歌正是梁簡文帝蕭綱所作的《夜望單飛雁》,此詩,瘐信也依詩意另作一首唱和,曰:“失羣孤大雁聲可憐,夜半單飛在月邊
。無奈人心急有憶,今暝將渠俱不眠。”
詩作得妙,和得也妙。這二人都是六朝詩歌朝唐詩轉變時的代表人物。和同時代的浮華萎靡不同,風格沉鬱蒼涼,氣勢雄大。
按說,今日陽光明媚,這詩唱來卻不應景色。
可聽到“一雁聲嘶何處歸”時,鄭成功想起三萬多鎮海軍如今只剩他一人,自己不就是那隻單飛的野鵝嗎?
心中不覺一痛,手頓時軟了,羽箭歪歪斜斜飛出去,只兩尺就落到地上。
蒼涼的歌聲停下,接着是爽朗的大笑:“那邊威風凜凜的可是靖遠伯鄭森鄭將軍?”
笑聲中,一個身着皮甲的中年人提着一柄長槍從蘆葦叢中策馬而出,身後是十餘手執火槍,腰挎大刀的甲士。
看他們身上衣着,正做寧鄉軍打扮。
爲首這個中年人面容有些蒼白,好象是一個白面書生。顯然身子骨不是太好,不過,他一提起長槍,卻顯得非常精神。顯然這是一個下馬相,上馬將的人物。他目光開合之間,有光芒閃動,自然而然地帶着一股氣勢,叫人看了心中不覺一凜。
鄭成功見是自己人,鬆了一口氣,將騎弓收了回去,拱手道:“在先鄭森,敢問先生是誰,如何稱呼。”
那中年人回了一禮,笑道:“果然是靖遠伯,在下黃佑。”
聽到來人是黃佑,鄭成功吃了一驚。對於此人,他可謂是聞名已久了,可惜一直無緣見面。
黃佑本是河北書生,建奴犯河北的時候,他毅然投筆從戎,入了盧公的幕府,同盧建鬥一道創建了名震天下的天雄軍
。
盧公殉國之後,黃佑先生又到了盧公門生孫元這裡,可以說,寧鄉軍有今天的規模,孫太初有今日的光景,此人出力不少。
也因爲有他,寧鄉軍和揚州鎮才走上了正軌。
對於孫太初來說,此人即是他的首席智囊,也是他的好友和老師。
孫元縱橫天下,無所畏懼,只畏黃佑敬黃佑一人。
這人一手創建了天雄軍和寧鄉軍兩支天下第一軍,在鄭成功心目中,已是神仙一樣的人物。
鄭成功急忙拱手:“見過黃先生,久仰了!”
黃佑將長槍交給屬下,伸出手來,將鄭成功扶住,微笑道:“老夫也久仰靖遠伯了,你我同問明臣,你的爵位和官職都高過老夫,應該我來給你見禮纔對。”
鄭成功:“這如何使,後生晚輩當不起。”
黃佑搖頭:“禮法不可廢,尤其是在這亂世禮崩樂壞之際,我等更應該秉執胸中的那一份堅持。”
鄭成功:“不敢,晚輩早已經聽說過黃先生大名字,一直沒有機會見面,今日可算是見到人了。”
黃佑:“今日見了是不是很失望,某不過是小老頭一個。”
鄭成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黃先生……”
黃佑和他一道緩緩騎着馬向前行去,他身後那十來個衛士則遠遠地落在後面。
黃佑:“靖遠伯不用這麼拘束,禮法是禮法,可現在又不是在朝堂之上,你我大可以平輩論交。孫太初一向稱我爲兄,你也可叫我一聲黃兄。”
“黃……黃兄。/”不知道怎麼的,同黃佑說話,鄭成功總感覺有些緊張。這感覺很奇怪,他以前和傅山也見過一次面。傅山可是一個驚才豔絕的人物,可同他在一起,自己卻非常放鬆。
“老夫前幾日都在後面統籌糧秣輸送,昨天半夜纔到老營,今日黎明出來巡查防務,卻不想在這裡碰到你
。”黃佑淡淡地笑着:“大木,你的事情我也聽說了。太初欲助你重建鎮海軍,爲國家再練一支強軍原本是應該的。無論是鎮海還是寧鄉,都是我大明朝的軍隊。軍隊者,國家的軍隊,自然不能分彼此。對這事,我也是贊同的。”
鄭成功聽到黃佑的表態,心中感動:“太初心胸廣闊,鄭森銘記於懷,不勝感激。”
黃佑面容卻是一整,正色道:“你也不用感激他,這原本是他應該做的。收復北京之後,各軍要陸續進入遼東,收復那一片故土。另外,還得平定朝鮮,單寧鄉、山東、秦軍三軍兵力尚顯不足,如果能夠重建鎮海軍,自然是一件好事。莫說你和太初私交甚篤,就算沒有這層交情,整頓軍備,也是咱們這些做臣子應盡之責。此乃公義,不論私交的。”
鄭成功心中更是佩服:“黃先生說得是。”
黃佑接着說道:“此事我揚州鎮義不容辭,大木你也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有什麼想法大可同太初講,也可以同我說。聽人說,這陣子你每日長吁短嘆,這樣可不好,振作些,國家還有用你之處。”
鄭成功:“是,黃先生說得是,鄭森受教了。”
黃佑的話如同冬天裡的一把火,烤得鄭成功渾身暖洋洋的。
同黃佑分手之後,他只感覺心懷激盪,就連那冷風吹在面上,也感覺分外涼爽。忍不住捏緊了拳頭,自言自語:“鄭森啊鄭森,你還顧慮什麼,你還自怨自艾什麼?不就是吃了一場空前敗仗嗎,難不成你就此要沉淪下去。如此,豈不叫太初失望,叫黃先生失望?也讓太初的一片熱誠和苦心,付之東流了?對,黃先生說得對,未來對遼東對朝鮮用兵,還有我爲國家效力的時候,男子漢大丈夫,只能在沙場上證明自己的價值。”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一騎飛奔而來:“大公子,大公子,不好了,出大事了。”
鄭成功回頭一看,來的正是自己的貼身侍衛。他滿頭都是熱汗,一臉的慌急。
“怎麼了,急什麼?”
侍衛:“不好了,鄭總兵帶人去了偉字營,都和韶偉將軍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