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行虎步,小小年紀,步伐中卻充滿了強烈的自信。
只見,孫天經雖然個頭不高,還是個孩子。可身上的鐵甲卻閃閃發光,再配上他光潔的額頭和開朗的笑容,叫人看了不禁眼前一亮。
一剎那間,朱玄水意識到外孫已經長大了。看到他,朱指揮一顆心醉得彷彿要融掉一般。
他急忙走上前去,一把扶住孫天經的雙肩,上下打量,怎麼也看不夠:“世子,世子,這一仗打得如何,可遇到了危險……啊,你這背上怎麼全是血,可有傷,快快快,青主你快來看看……”
說着話,他憤怒地朝俞亮和甘鳳瑤吼道:“你們兩個混帳東西究竟是怎麼保護世子的,該殺,該殺!”
孫天經是個孩子,高元爵也是個小孩兒
。甘鳳瑤已經成年,至於俞亮,這次北爭的主要任務是做世子的貼身護衛。
若世子有個好歹,朱玄水自然要尋俞亮和甘鳳瑤的晦氣。
他本是錦衣衛出身,眼睛一瞪,兇光畢露。甘鳳瑤本就靦腆膽小,頓時嚇得滿面煞白。
孫天經咯咯一笑:“外公,你也別嚇甘鳳瑤,我也沒受傷。”
“真沒受傷?”
“真沒有,這是敵人的血,我也懶得擦。”孫天經說:“攻打鎮邊城的時候,我本欲先登而上,可剛一爬上雲梯,上頭的敵人就扔兵器投降了……一羣沒用的廢物!”
孫天經忿忿不平,語氣中大覺失望:“不過,我還是親手刺死了一個敵人。我不是由下往上攻嗎,敵人中刀之後,血一流下來,就淋到我背上。”
“你真殺了一個敵人,好好好,好得很,真是少年英雄啊!”朱玄水得意地放聲大笑起來。
實際上,那個被殺的敵人在孫天經刺死的時候,已經讓跟在後面的俞亮用飛蝗石擊碎了額頭的顱骨,小公爺不過是補刀而已。即便如此,孫天經還是非常得意。
實際上,被敵人的血淋到後背之後,有侍衛提議小公爺換一件新鎧甲,結果被孫天經給拒絕了。
他想的就是讓所有人都看到他的勇猛,只有敵人的血纔是一個男子漢最榮耀的勳章。
古人或許不知道什麼叫做秀,但如他這種公侯之家的世子,從小就知道政治是怎麼回事,知道該如何爲自己樹立威望。
“不過是殺區區一個敵人罷了,不值一提。”孫天經渾不在意,道:“外公,傅師傅,走走,咱們去衙門
。走了快一天路,想必兩位老人家的身子骨已然乏了,我已經命手下準備了酒食,請隨我來。”
“吃飯倒不要緊,先進城看看吧!”傅山說。
進得城中,傅山和朱玄水四處走了走,見孫天經已經將那些俘虜集中在一處着人甄別,然後訓話,說願意加入寧鄉軍的且留下來,經過整訓之後,將來依舊在這裡當兵,一應待遇絕不虧欠。若不願意當兵的,每人可得一錢銀子路費打發給家依舊做他的軍戶,將來揚州鎮拿下北京之後,自有安排。
然後,訓話的軍官又說,將來北京光復,這一代都會納入揚州鎮的管轄範圍。揚州鎮實行的是募兵制,有鑑於明朝軍戶制度已經徹底糜爛。以後,鎮中會廢除相關的戶籍制度,也就是說以後再沒有軍戶民戶之分。軍戶可享受民戶的一應政治待遇,不再低人一等,兒女也能夠參加科舉云云。另外,一但光復北京,揚州鎮會免除京畿地區百姓兩年的賦稅。
明朝軍戶身份卑微,到明末簡直就是等同於賤民,屬於被軍官壓榨的階級。聽說寧鄉軍以後會廢除軍戶,讓他們成爲普通百姓,所有的俘虜兵都激動得三呼萬歲。
於是,被俘的幾百人當中,身體孱弱之人都說願意回家種田。另外還是有一百多精壯說願意留下來當兵,反正這地方氣候不成,十年竟有九年荒,回家之後也沒個着落,還不如當兵吃糧。
訓話完畢之後,幾百俘虜在幾個軍官的帶領號了幾間房子安置。
看到這一幕,傅山連連點頭,對孫天經道:“世子,此事做得不錯。”
孫天經面上的得意之色更濃,實際上,甄別俘虜一事的流程早在半路上他已經從俞亮那裡打聽得清楚。寧鄉軍在安置俘虜這件事上,自有一套制度,照着做就是了。
看到學生有些飄飄然,傅山山心中一笑,暗道:真是個孩子,再沉穩的孩子也縱歸是孩子,必須的時候還得敲打敲打。
就道:“不過,這其中免除京畿地區百姓兩年賦稅一說,定然是世子自己加進去的,曹國公可沒說過這樣的話。”
孫天經:“正是,敢問師傅,這麼做可有不妥?”
傅山:“大大地不妥
。”
孫天經眉毛一揚:“學生不覺得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
朱玄水自然是幫親不幫理,道:“青主,北京此地先後被闖賊和建奴佔領,已逾三年。只怕百姓中有不少心向李闖和建奴的。而且,順天府一地這幾年都受了災,免除他們兩年的賦稅,正好用來收拾民心。若再徵收稅賦,正可讓百姓感念曹國公的恩德?”
“是啊,師傅,這也是我的想法。”孫天經已經進入叛逆期,雖然心中視傅山如父,卻還還擡起頭,目光炯炯地看過去。
傅山搖頭:“此言大謬,世子,你這是要讓君侯做李自成嗎?”
此言一出,衆人都是大驚。
孫天經大叫:“師傅這話,我不明白,怎麼免除兩年賦稅就要陷父親大人於不義了?”
傅山哈哈一笑:“世子稍安勿躁,你聽我細細說來。”
說着話,他就揹着手同孫天經在鎮邊城的街巷中慢慢走起來:“世子,我且問你,當年李自成爲什麼其興也勃勃,其亡也忽焉?”
孫天經:“理由有二,其一,李闖起兵之後,抄掠地方,屠戮百姓,多行不義必自斃;其二,建奴兇殘,清庭如日方中,而闖軍戰鬥力低下,再加上吳三桂投降建奴,開關放東北大兵入關。”
“錯,大錯特錯。”傅山立即打斷了學生的話,道:“世子這話不過是人云亦云,都是別人老生常談說爛了的理由。別說說這種話,某或許一笑置之,你也這麼說,我卻感到非常的失望和痛心。”
孫天經:“失望和痛心?”
傅山:“對,非常痛心,想不到堂堂傅山費盡心血教授出來的學生竟然也是個庸碌之才。”
這話已經是非常嚴重的指責了,孫天經緊緊地咬着牙,眼睛裡全是不服。
朱玄水惱了:“青主,你怎麼能夠說這樣的話?世子才幾歲,能和你這種老狐狸比嗎?”
“我可從來沒有拿世子當孩子看過
。甘羅七歲拜相,魏文帝曹丕十二歲年紀就上陣殺敵,世子豈能落後於人。”傅山目光炯炯地看着孫天經:“難道你願意讓我拿你當孩童看待,別忘記了,生於曹國公府,你生下來就是要做大事,要擔負起天下黎明蒼生的福祉的,你不需要童年。”
這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孫天經感覺身上好象有熱流在滾動,良久,他朝傅山一揖:“學生不願意被人看做孩童,師傅說得對,孫天經不需要童年,還請先生教導。”
傅山伸手將學生扶起來,道:“其實,當年我和君侯談起李自成爲什麼敗得那麼快,那麼慘,我同你說的話一樣。不過,君侯一席話卻叫我如同撥開雲霧見青天,眼睛瞬間就亮了。”
他感嘆道:“倒不是說君侯的智謀又多出衆,可單就他那胸中的格局,那眼光,卻是大大次超過常人,叫人不得不佩服到五體投地。”
聽到傅山說起父親,孫天經豎起了耳朵。
朱玄水:“曹國公是怎麼說的?”
傅山:“曹國公說,李自成之敗,敗在他的‘闖王來了不納糧’的口號。”
“闖王來了不納糧不是挺好的嗎,尤其是在河南,那地方災荒非常嚴重,有的年份甚至到了人相食的地步。就算他要收稅,也收不了幾個,搞不好還要激起民變。”朱玄水說:“李自成這個口號很能蠱惑人心,又因爲如此才能聚攏大量流民,壯大實力,這纔有所謂的‘打開大門迎闖王’啊!”
傅山:“也對也不對,確實,剛開始的時候李闖是能夠收攏人心。可是你別忘記了,河南只不過是一個特例,河南受災嚴重,可也就是其中的幾個年份。而且,這天下可不只有一個河南。不納糧也只能實行在河南,如果推廣到全國問題就嚴重了。大家都不納糧,上百萬闖軍吃什麼喝什麼?朱指揮想必也知道,軍隊吃個吃錢的怪物。可別忘記了,李自成後來可是登基建國的,又招降了大量的官員。中央六部各大衙門,地方上的省、府、州、道、縣城也有一大批官吏需要養活。這些錢,又該從什麼地方着落?”
朱玄水一呆,喃喃道:“是的,吃什麼喝什麼呀,那麼多人?”
傅山笑道:“別急了,既然收不了稅,李自成還有個法子可以解決政府和軍隊開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