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軍就算全打光了又如何,就算孔有德被人砍了又如何?只要能夠拖住漢狗的騎兵,爲我軍爭取時間就成。”多鐸惡狠狠地叫道:“命令伊爾德,不要害怕犧牲,一口氣將寧鄉軍擊潰,殺到孫元賊子跟前,取了他的腦袋。只有如何,我軍才能大獲全勝。”
不知道怎麼的,他突然有想起那個雪夜,想起孫元的騎兵,心中突然有着一絲畏懼。
這或許是他不肯出援軍去救孔有德的緣故吧,他是真的害怕敵人的戰馬了。
況且,如此寬廣的戰場,各軍都已經佈置到位,現在突然調動大隊人馬,說不清楚會亂成什麼樣子。別自己手下的騎兵還沒跑到地頭同敵人交手,反被孔有德潰下來的士兵散了。
是啊,伊爾德那邊的前鋒軍纔是關鍵。只要能夠擊破敵人的方陣,這一戰纔有挽回的可能。
也罷,孫元賊子,你打你的,老子在這邊我打我的。
可是,看伊兒德那邊進展的好象也是非常不順利,陣線隱約有動搖的跡象啊!
寧鄉軍的長矛方陣好象是帶着魔法,每一矛刺出去,不管建州軍如何躲藏格擋都沒有用處,都會被一把長槍直接刺入肋下。
這個時候,即便是剽悍的建州勇士,也經受不住這種純粹是送死的打法。一個小隊上去,只一個照面就被人家殺得乾乾淨淨,待遇退下來,能有三五個喘氣的就算紅運高照。
頓時,就有人腳下遲疑了,甚至丟下手中的武器,朝後退來。
好在伊爾德看情形不對,帶着督戰隊衝上去一口氣殺得血流成河,才才勉強彈壓住部隊的騷動。
這個時候的滿清政權剛囊括整個北中國,國勢正值如日方中,軍隊的士氣和戰鬥能力正處於顛峰階段。在後面軍官的刀子的威逼和大聲的怒喝下,提起心口那一股熱血,嗷嗷叫着又重振旗鼓朝前瘋狂撲來。
“長槍,左---刺!”元字營甲隊軍官關選關老頭大喝一聲,將手中的長矛斜斜地朝左刺去,目標斜對面那個拿着盾牌和大刀的建奴。
關老頭目光銳利,在如此混亂的生死場上依舊能夠清晰地看到目標眼睛裡嗜血的紅色。那狗韃子提着盾牌朝前一架,手中的大刀揮起來。按照正常的戰法,以及建奴的力量,這一盾必然會撞開刺來的那根長矛,然後藉着這一揮之力,手中的大刀自可輕易地砍到寧鄉軍士兵頭上。
可惜,那建奴對面的寧鄉軍長槍手手中長矛並不是他,長矛一擺,刺中另外一個建奴。
而盾牌則落了空,被慣性帶着,那個建奴的身體明顯地朝前衝了一下,失去了平衡,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關選的長矛從他腰部桶了進去,順勢一攪亂,帶着半截斷掉的腸子紅豔豔地抽了出來。
“長槍,左—刺!”沒有絲毫的憐憫,關選的聲音依舊清亮平穩,聽不到任何感情波動。這個曾經的說書先生有一口金嗓子,他的叫喊就是部隊士氣的源泉。
隨着這一聲喊,眼前卻是飛舞的槍影。
又是一排建奴倒在地上,這些敵人大多是被一槍斃命,就算僥倖未死,也徹底失去了行動力,躺在血泊中微微抽搐。
須臾,地上建奴的屍體就在陣前堆起了一道兩尺高的矮牆。
即便如此,建奴還是發瘋一樣翻過屍體之牆,發出意義不明的叫喊衝來。
血在地上肆意流淌,都快沒到腳脖子了,人腳一踩上“吧嗒”着響,又溼又滑,不好着力。
“果然是開國強軍啊,八旗建奴當真了得。”又是一槍刺倒一個剛翻過來,還沒來得及站直身體的建奴,關選心中也是微微讚了一聲。
對於建奴的仇恨,沒有人比關選更強烈。就因爲這些禽獸害得他家破人亡,就因爲他們,兒子被劫去遼東生死未知。而女兒則被這些骯髒的韃子搞大了肚子,生下一個孽畜,以至自己成爲別人口中的笑柄,這些年來一直都擡不起頭。
尤其是女兒一事,巨大的恥辱這輩子都洗刷不掉了。
終於……終於等到和建奴決戰的這一天了,好得很。
騷韃子,我承認你們是一支強軍,可惜啊,你們碰到的是我老關。
廝殺到現在,關老頭還是感覺精神抖擻。他瘦小的身影在一排高大的重甲步兵中顯得異常醒目,使用的也是戰士們同樣的殺法。一槍斜刺,不管敵人身上穿了幾層鎧甲,都是一戳而入。
這情形不禁讓不瞭解他的人暗暗吃驚,想不到這麼瘦小的老頭身上竟然有偌大力氣。
實際上,今年的關選已經五十多歲,氣血已衰。在前些年,孫元甚至想過將他調去做文職。可老頭死活都不肯,說如果不能親臨一線,如何報仇,如何在戰場上尋得自己的兒子?那可是關家唯一的骨血啊!侯爺你仔細看着,看看我老關是不是一個合格的將領。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普通士兵怎麼訓練,他老關就怎麼訓練,訓練量甚至比普通士兵還要強上一成,很多時候都累得尿血還咬牙堅持。
如此,關選的體力和耐力在飛快增長,一頓能吃一斤乾飯,穿着四十斤重的鎧甲跑上一里地不帶喘。
靠着自殘似的苦練和在戰場上建立的功勳,這個曾經的說書先生硬生生坐到了天下第一軍,第一營,甲隊統領的位置。即便他有着孫侯爺的照應,即便他的女婿是蔣武將軍,也沒有人覺得他能夠有今天靠的是裙帶關係。
此刻,敵人身上的鐵甲在自己長矛下如同紙糊一樣,一捅就破,關老頭異常得意,老夫這身子骨,就算將來打到遼東去也沒有任何問題:“元字營,首戰用我,用我必勝,殺!”
成千上萬的士兵同聲暴喝:“元字營,殺!”
長矛斜刺,將那些剛翻過來的建奴一掃而空。
“甲隊,向前四步,走!”關選大吼着,邁開步朝前走去:“一,二,三,四……”
長矛手已經走到那堵建奴屍體壘成的矮牆之前,先前只兩尺高的人肉之牆好象又高了些。
有建奴正在瘋狂翻越,見寧鄉軍逼來,終於有人畏懼地退了下去。
關選:“所有人聽着,翻!”說完,就率先躍了過去,矯捷懂得如同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一排長槍手猛地翻了過去。
“翻!”
“翻!”
“翻!”
“翻!”
戰場上,到處都是軍官的吶喊。
一排又一排長槍手翻過屍牆,跟隨着關選緩慢地向前推進。
一叢箭雨淋來,這是建奴絕望的施射。
落到重步兵身上,照樣是一片丁冬聲暴響之後,被堅固的板甲逐一彈開。
這樣的羽箭,對於如同鐵皮罐頭一樣的寧鄉軍,根本造不成任何傷害。
關選哈哈一笑,“前進,前進!”
“長槍,左---刺!”
“元字營,把建奴刺成傻逼!”
大聲叫喊着,他渾身血液都在燃燒,腎上腺激素開始分泌,汗水如同泉水一樣涌出來,隨着他的口水噴得鐵面具後面溼淋淋一片。
仗打到現在,他也記不清究竟過去多長時間。頭上全是層層累計的烏雲,看不到太陽,也無從知道日頭究竟移到何處。
突然間,他感覺有一口氣接不上來,心頭也是一慌,竟使不上勁。刺出去的長矛竟然沒有如先前那樣順利地扎進敵人的身體,卡在了那裡。
糟糕,應該是中午了,腹中無食,身上無力。
畢竟是一個五十歲的老人,累了一上午,血糖不足。
中槍的那個建奴不高,卻很明顯是軍中的勇士。他先前應該是中過炮,一張臉已經被煙燻得漆黑,加上又長了一臉的大鬍子,卻看不清楚模樣。
那建奴大吼一聲,手中的大錘一擺,砸到關選的槍桿子上。
巨力傳來,長槍脫手而來。
好個建奴,當下也不遲疑,朝前躍出,直撲關選。
這是建奴和元字營長槍兵鏖戰了將近一個上午,第一次在綿密的長槍陣中打出一條縫隙,雖然是那麼的不起眼,卻也是一件激勵人心的戰果。後面,衆建州軍同時發出一片驚天動地的歡呼。
關選心中氣惱,堂堂甲隊統領,所轄部隊打得有聲有色,偏偏在自己這裡卻出了漏洞,他孃的,想從老子這裡突破,沒門!
好個關老頭,面對着惡狠狠撲來的建奴,不但不退,反而一翻手抽出匕首,用盡全身力氣撲了上去。
那個矮小的建奴身上穿着厚實的棉甲,而關選渾身都是鋼鐵。兩人兩甲加在一起,超過四百斤,轟隆一聲,撞在一起,不動了。
就在這個剎那,那建奴手中的大錘砸在關選左肩上,有劇痛襲來,肩甲扁了下去。若不是鎧甲足夠結實,肩部又帶着弧度,敵人這一錘只怕還真要將關老頭的鎖骨敲碎了。
好個關選,在生死一發之際腦子裡卻是一片清明,心念一動,匕首沿着敵人鎧甲和頭盔結合部的縫隙深深刺入,戳進敵人的脖子,直沒入柄。
“啊!”那建奴大吼一聲,帶着關選滾落在地。
後面的長槍手想前踏出一步,站在關選和那個建奴身前,填補上關選倒地後留下的空隙。
關選大喜,顧不得起身,一把掀開面具,用盡身力氣大聲下令:“長槍,向左---刺!”
身邊,那個建奴還捂着脖子劇烈地掙扎着,有紅色的血柱子不住標出,顯然關選剛纔這一匕首已經刺斷了他的頸動脈。
隨着關選這一聲吼,那建奴卻不動了,反楞楞地看着關選。
關選:“看什麼,狗韃子!”
“爹……爹爹……”
“啊!”一剎間,關選感覺整個天都塌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