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顆炮彈在空中劃出的拋物線是如此之長,兩百多米,已經蓄了足夠的勢能。
厚實的土地就如同一條巨大的彈簧,炮彈在落地的瞬間又彈了起來,繼續劃出一道弧線,大約三十來米,再次彈起,劃出第三道弧線。只不過,這條拋物線又短又平,一頭扎進了馬羣之中。
實在太遠,十顆炮彈落進馬羣之後如同石沉大海,敵羣還在瘋狂地衝鋒。
“沒有效果,沒有用的,孫侯,快快快……”李舉大驚,使勁地捏着戰馬的繮繩,失聲叫着,額頭上有冷汗沁出。
可孫元卻頭也不回,依舊將目光落到遠處,觀察戰果。
李親王的叫聲實在突兀,引起湯問行不滿:“親王,且看下去就是了,不用擔心。還是操心一下你的朝鮮營吧,別到時候先將咱們的大陣給衝亂了。”
這個時候,炮兵陣地上一片繁忙。清膛手提起一個裹着也不知道是海綿還是破布的大撣子在旁邊的水桶裡蘸了水,伸進炮膛給大炮降溫,然後清理裡面的殘渣。在無煙火藥還沒有發明之前,冷熱兵器交替時代的黑火藥煙大,殘渣多,每打一炮都必須儘快清理乾淨。否則裡面積累的渣滓一多,火藥的燃燒就不會成分,也就沒有足夠的動能。
等到炮膛一清理乾淨,早有等到一邊的裝填手將火藥包放進去,用壓稈壓緊。
一個個身強力壯的搬運手將碩大的鐵丸子推了進去,這是個力氣活,都是軍中的力士。
完成這一動作之後,裝填手和搬運手都朝大車跑去,從木箱子裡將彈藥取出,又朝自己的炮位奔去。
滿世界都是炮兵在跑動,炮兵陣地本小,這麼多人都在跑動,如果換成普通人,早已經相互擠撞成一團。可偏偏他們跑得緊然有序,顯然是經過長期訓練。不但大炮、彈藥車的擺防有固定位置,就連士兵的跑位也是有嚴格規定,每天幾百上千次地跑下來,早就已經成爲下意識的動作了。
……
“敵騎距離,三百米!”
到處都是測距手大聲吶喊。
這個時候,眼神好的人已經能夠看清楚敵人的模樣了。
……
“實在是太快了,實在是太快了!”李親王滿手都是汗水,繮繩在手心滑溜溜握不住了。
……
小巴:“放!”
“放!”所有的八鎊青銅炮炮手都在重複着他的命令。
又是巨大的炮聲傳來,又是大團白煙,又是肉眼可見的聲波。
又是十條拋物線,實心炮彈在地上彈了兩次之後,再次一頭扎進敵人的騎兵集羣之中。
炮彈飛起,第三條弧線依舊又平又直,幾乎是對着敵騎的正面狠狠撞去。
李舉以前常年漂流在大洋之上,視力極好,就看到一顆實心炮彈騰起大約兩米高,直接砸中一個敵人的頭顱。
那個敵人也不知道屬於什麼民族,頭上只戴着一頂皮帽子,可即便是戴着頭盔,碰到這種重達四十斤的鐵彈又有什麼用處?
戰場已經被炮聲、馬蹄聲、士兵的吶喊聲充斥,也聽不到聲音,那個敵人的腦袋瞬間無聲炸開,紅色的血霧散開。
炮彈來得實在太快,太猛,那具無頭屍身還牢牢定在馬鞍上,上下起伏朝前衝刺。
擊碎一顆腦袋之後,炮彈離地距離低了一些,力量也弱了些,從一個騎兵的肩膀上擦過,將肩甲、三角肌和鎖骨擦得粉碎,再將後面一個騎兵的戰馬的一條腿砸斷之後終於消失不見。
無頭屍體還在衝鋒,被擦掉肩膀的士兵慘叫着落馬,然後被後面轟然倒下的戰馬壓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了。
同樣的一幕在其他地方上演,十個炮彈在密集的戰馬羣中犁出十條血路,敵人的衝鋒陣形亂成一團。到處都是落馬上的士兵,戰馬瘋狂亂跳,在前方擁成一團,相互踐踏。
慘烈的叫聲沖霄而起,死於相互踐踏的敵人甚至比死在直接炮擊下的人還多。
很多人被馬蹄踩斷了手腳,在泥地裡大聲哀號。
有人驚慌地舉起了小盾,可這種蒙着獸皮的木盾如何抵擋得住八磅炮彈巨大的動能,有一面盾牌很不幸直接被炮彈直接擊中,直接變成了碎片,包括盾牌後面的騎兵。
一具帶着森森白骨的殘骸騰上半空,血撒長天。
先前還亂成一團的朝鮮營同時安靜下來,四千高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這驚人一幕,卻是忘記了騷動。一炮之威,竟至與此,所經之處,那纔是萬物俱成齏粉。他們昨天晚上也不是沒看到島津聯隊放炮,可鬼子手頭的小炮同寧鄉軍的八磅炮比起來,不過是玩具而已。
所謂殺人利器,大約就是這樣吧!
聽說寧鄉軍有專門用來攻城,和裝在軍艦上的十二磅炮,甚至更大,卻不知道又是什麼情形。
“這是跳彈,用來遠射混亂敵人衝鋒隊形的。”這個時候,孫元纔回過頭來同李舉說道:“朝鮮營有點亂,維持一下。”
“已經用不着了。”李舉抽了一口冷氣:“軍心已經安定,穎川侯且放心好了。”剛纔這兩輪八磅炮的齊射威力巨大,不但打得敵人一團混亂,還將朝鮮營驚得呆住了。
“距離兩百米!”測量手還在大叫。
“八磅炮繼續射擊敵人跟進部隊。”巴勃羅:“四磅炮準備射擊,敵騎要靠近了,鏈彈!”
剛射完彈藥的八磅炮炮兵又開始飛快地裝填,四磅炮炮兵也開始瞄準。
兩百米,已經是敵人騎兵的衝擊範圍。
清軍第一波攻擊雖然被八磅炮打得一團混亂,可他們的人馬實在太多。而在後面,第二波騎兵部隊也衝了上來。這個時候,他們只能加快馬速衝刺,否則就會被後續部隊毫不留情地撞中後背。到那個時候,不用敵人來打,自己先就亂成一鍋粥了。
在慣性的作用下,騎兵的速度更快。實際上,死在剛纔這幾輪炮擊下的清軍也不過幾十人。而且,所有騎兵心中還抱着一絲幻想,只要衝上去,拉近同寧鄉軍的距離,敵人的大炮就沒有用處了。若是論肉搏,步兵又怎麼會是騎兵的對手?
兩百米,一百五十米。
“通通通”無數炮響,這個時候,有奇怪的聲音襲來,讓清軍騎兵和包括島津聯隊、朝鮮營的士兵在內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擡都看了一眼天空。
這一看,所有人頭皮都麻了。
卻見,十多條長達兩米,兩頭繫着鉛球的鐵臉子破空而出,如同無數條毒龍在空中扭曲、盤旋着朝騎兵部隊中落掃去。
“刷啦!”一條鐵鏈子直接將一個騎兵斬成兩截,一頭扎進人潮,砰砰砰砰,也不知道斬落多少人於馬下。
無數軀幹、人頭、馬首飛上半空,那些被腰斬的人一時未死,發出淒厲大叫。
眼前,整個變成了紅色,血肉的戰場。
所有的清軍都被嚇壞了,都伏下了身體。
可這又如何,依舊免不了被詭異的,無跡可尋的長長鐵鏈掃落在地。
最有意思的情形發生,因爲鏈彈實在太長,發射的時候又實在太密集。有兩根鏈彈在飛上半空的時候因爲速度不同,竟纏在了一起,一邊飛行,一邊互互地繞着圈兒。到最後,竟然繞成了一個大鐵團,直接砸到一個騎兵的頭上。
轟隆一聲,那的清軍連人帶馬被砸成了一團肉泥,直接坍塌下去。
肉眼可見,在那團血肉四周,清軍顯然是受不了這個刺激,同時散開,露出一片小小的空地。
“痛快,真痛快!”島津一夫大叫:“這樣殺死敵人,真好看啊!”
雖然不知道什麼叫暴力美學,這個小鬼子還是被敵人這壯闊的充滿野蠻之氣的死法而激動震撼。
“火箭炮準備!”巴勃羅聲嘶力竭大吼:“二號彈!”
聽到火箭炮要出場了,孫元猛地抖擻起了精神。這種火箭炮裝備部隊已經有一段時間,威力是不小,可因爲準頭實在太差,差到令人髮指的地步,真上了戰場,是否合用,他心中也是沒底。現在正是檢驗這種新武器的大好機會,看效果如何,又有什麼地方需要改進。
幾百個炮兵跑了出去,他們背上都揹着一口長條形的匣子,打開來,直在地上,如同一具後世長見的三腳架。然後將一支長長的火箭放在向前延伸大導軌上,調整角度。
一百米,八十米……
敵騎在是慣性衝鋒,但因爲混亂和死傷,隊形明顯稀疏下來,人數少了許多。
清騎剛纔被寧鄉軍的火炮壓制得憋了一肚子氣,此刻總算衝到近前來,已經有忍耐不住的騎兵抽出騎弓,拉圓了朝元字營步兵狠狠射來。
帥旗下,孫元右手一揮,“叫重步兵將頭盔面罩,拉下元字營準備短兵相接。”
幾聲有節奏的大鼓響起,所有的元字營步兵同時將鐵盔的面罩拉下來,只通過面罩上的兩個瞭望孔冷冷地看着不斷靠近的敵騎。
手中的的長矛分成三排伸展出去,豆腐塊如同一頭刺蝟張開了身上的尖刺,瞬間膨脹。
火槍手也向前一步,立在長矛手身後,舉起鳥槍瞄準。
大炮轟,步兵推進,火槍壓制,長矛左刺開道,寧鄉軍的標準戰法。
稀稀落落的羽箭射在重步兵身上,叮噹聲中彈到一邊,毫無用處。武器雖然不是決定一場戰鬥的絕對因素,卻是最重要的條件。一旦我與敵人的武器產生代差,那就是徹底的碾壓。
這個時候,八磅炮的實心彈還在射擊後續跟上的清軍騎兵。
四磅炮也加入戰團,開花彈在敵羣中炸出團團火光。
元字營的軍官們興憤地大吼:“準備了,現在該是我等大顯身手的時候!”
關老頭的聲音最是響亮,爲了喊話爲了鼓舞士氣,他甚至將面罩掀開了。
整個戰場已經被白色的濃煙覆蓋,步兵們竭力地睜大眼睛朝前看去,可惜什麼也看不見,除了馬蹄聲、敵人的吶喊聲、慘叫聲,就只剩白茫茫一片。
等了半天,敵人還是沒有衝過來。
等到的是千萬條火龍帶着長長的煙道從頭頂掠過,如同下了一場繽紛的流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