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劉春一向只懂得帶兵打仗,至於如何安撫地方,派差派糧,徵發百姓上城防守卻是兩眼一抹黑,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着手。
實際上,整個山東軍上下都是大老粗,打仗不成,治理地方更是鳥毛不懂。反正一到部隊需要用民夫和糧秣了,大刀一亮,拉丁,搶他孃的。
這個時候,他突然有些羨慕孫元。孫元手下不但有湯問行、蔣武、韶偉這樣的猛將,還有黃佑這種政治人才,傅山這種大名士老狐狸。在加上那啥公務員考試弄到的一大羣秀才們,堪稱猛將如雲,文官如雨。
當初自己還譏笑過孫元那個形同笑話的公務員考試,如今卻駭然發現自己這個妹夫已經將一切都想到最前頭了。這麼多文官……他使得過來嗎……
咳嗽一聲,劉春正要同翁知府說話,就看到郝肖仁在花廳門口探頭探腦。他不是山東軍的人,劉春也沒叫他進花廳議事。
劉春看了他一眼,郝肖仁在外面不住地擠眼睛,示意他借一步說話。
“怎麼了?”出了花廳,劉春一臉的不耐煩,低喝道:“和翁知府說什麼,又要請他做什麼,某自有計較,也不需你這瘟生廢話。不就是派丁派差,組織百姓充實軍中嗎,某曉得該怎麼同翁老說。”
“左都督能想到這一點,下官也沒什麼可擔心的了。”郝肖仁笑眯眯地,一雙眼睛被肥臉擠得出奇地小,也顯得異常委瑣:“可是,令尊東平伯突發疾患,駕鶴西去一事左都督想好了該如何向山東軍將士說明嗎?如果這事不說清楚,這山東和都督還是沒辦法一條心的。不能讓駐紮在各地的山東軍歸心,僅憑咱們手頭這三千多殘軍,淮安城可守不住啊!”
劉春面上的神情凝固了,眼睛裡全是殺氣,喉嚨裡如同潛藏着一頭受傷的猛獸:“你說什麼,再說一句?”
郝肖仁卻毫不畏懼,好整以暇,悠悠道:“聽說翁老做過遼東的一個什麼知府,他老人家有是淮上大名士,淮安府士林領袖,德高望重。我又聽說令尊身有隱疾,近日建奴入寇,他老人家心憂國事,憂憤交加,竟撒手人寰了。侯爺說話,這人啊,生老病死,乃是自然規律,是天道。令尊突然離世,我等都異常悲痛,只因爲軍情緊急這才秘不發喪。但這事怕就怕有人在後面亂嚼舌頭,搞風搞雨。東平伯去世之時,翁老就在官衙裡,可以爲左都督佐證。還有,左都督一門忠烈,將軍的兩個弟弟也在剛纔一戰中以身殉國,這也需要翁老佐證,好上報朝廷表彰。”
“翁知府當時也在……官衙……裡。”劉春瞠目結舌,這不是說胡話嗎?
郝肖仁聲音越發地低下去,用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建奴大軍馬上就到,現在一切都不重要,關鍵是集合所有的力量保衛淮安,求同存異,這一點,想必翁老也是可以理解,也樂意還左都督一個清白。如果劉將軍不方便去說,此事就交給我吧。”
“這……”
還沒等劉春說話,郝肖仁就大步朝花廳裡走去,奸笑一聲:“在下泰安知州郝肖仁,久聞翁老的大名,今日得見,幸甚幸甚!軍中突然有緊急軍務,劉都督必須馬上去處置,就委託在下來陪翁老。我山東軍還有一事想請老大人……”
滔滔不絕之聲朗朗傳來。
這下劉春想攔也攔不住了。
弒父一事乃是劉春心中永遠的陰影,郝肖仁剛纔的提議確實打動了,這大概是度過這個難關的唯一法子,至少能夠拖延些時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後衙的,後衙的血跡清洗過,但地上牆壁上依舊能夠看到緋紅的血,空氣中也有淡淡的腥味。
父親的屍體就擺在牀上,身上蓋着一牀白麻布。
劉春以爲自己會失聲痛苦,可此刻坐在他的身邊,卻一滴淚也流不出來。
他伸出手去握住父親冰涼的手,喃喃道:“父親,聽人說,在我進城之前你已經準備好了船隻,準備拋棄山東軍,拋棄整座淮安軍民逃走。可你想過沒有,你這一走,這幾十萬條生命就要死在建奴的屠刀下。作爲軍人,你這樣是不對的,軍人的職責是守護,守護百姓,守護家園,守護值得守護的一切。有的東西,一旦丟失,就再也找不回來。”
“你逃了一輩子,難道還沒看明白,這次不但是你,就連咱們大明朝也是逃無可逃了嗎?丟失揚州,丟失南京,丟失江南,咱們大明朝就永遠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是啊,我知道你怕,害怕建奴,也知道咱們山東軍實在太孱弱了。可是兒子不怕,你在天之靈睜開眼睛好好看着吧,兒子今天打了個大勝仗,斬下了那麼多建奴的腦袋。”
“兒子是個好統帥,父親你說得對,將山東軍交給我是正確的選擇。”
“我山東軍會強大起來的,因爲,我們是寧鄉軍了,我們是天下第一軍。你逃跑了一輩子,就算是死了,以後也會被人嘲笑的。可是,你生了一個好兒子,瞑目吧,我會讓你以我爲榮的,如果你泉下有知。”
說完這番話,劉春心中鬆快了許多。
正在這個時候,郝肖仁走了進來,很隨意地坐在椅子上:“妥了。”
劉春轉過頭盯着這頭狐狸。
郝肖仁:“翁老答應暫代淮安知府一職,協助將軍全城戒嚴,徵發百姓上城防守。他如今已經坐堂視事,正在寫公告安撫百姓。至於東平伯病故一事,翁知府的意思是,軍情如火,暫不發喪,東平伯可暫時停靈後衙。對了,東平伯的死訊死因都會寫在告示上,左都督且放心好了。”
劉春還是不說話,但眼淚卻突然涌了出來。
郝肖仁突然嘆息一聲,難得地一臉色正容:“節哀順變吧,無論是加固城防還是徵召百姓,都需要將軍你主持。還有,建奴準塔主力也就這一兩日就會到淮安,得抓緊將駐紮在各地的山東軍部隊收攏進城中。”
……
果然,第二人就有斥候來報,準塔主力的前鋒部隊已經開進清江浦,人數已達四千,後續部隊正在陸續開來,整條大河上全是運兵船,也就是說,三兩日之內,準塔就會發主力攻城。
他在剛纔這一場前哨戰中吃了大虧,自然不肯甘心,報復必然猛烈。
劉春收拾好心情,騎了快馬四下收攏部隊,到第三日,又收集了大約五千人馬。
同時,城中的情況也是一片大好。這個時候,郝肖仁以劉春的代言人自居同翁知府和城中的鄉紳文士商賈們打得火熱,三天工夫,就湊集了三萬多兩白銀,百萬斤糧食和資材。有了這麼多物資,山東軍士氣大振。
同時,城中的壯丁也徵召了大約三萬,城上滿是修整守城器械的工匠,叮噹聲日夜不休。據好小人說,如果可以,還能在徵發兩萬民夫,如今的淮安城中人力資源充沛得緊。
大家都知道,一旦城破,等待自己的將是一場空前浩劫,更是上下用命。
劉春突然發現,這幾日自己除了整頓兵馬,其他事情都被郝大人給幹完了,根本就插不上手,這個好小人如今已經成爲掌握山東軍機要的決策核心,自己是徹底離不開他了。
這個時候,劉春突然有些懷疑這是孫元故意爲之。
先是讓自己做了他的人質,然後又放在鄭家新軍中訓練,爲我山東軍培訓出一批合格的中下級軍官。這些軍官們已經徹底將自己當成了寧鄉軍,無論是舉止坐臥還是心思,都是如此。如此一來,孫元用一隻無形的手將山東軍的軍權抓住了。
接着又讓郝肖仁將山東軍的民政系統大包大攬,再加上我劉春欠孫元的款項和人情,以及妹子又是寧鄉軍的主母,山東軍是徹底離不開揚州鎮了。
這一手比他直接派軍隊過來兼併山東軍更狠,更高明。
可是,這又怎麼樣?
劉春也沒有力氣再去想這些。
聽人說,好小人以前不過是永城的一個小吏,永城陷落之後被孫元看上,從普通官吏幹起,一步步做到泰州知州。
一個小吏在孫元手下鍛鍊幾年,竟然被培養得如此幹練,寧鄉軍,何多才邪!
“以後,是不是同孫元說一聲,將郝肖仁留在山東軍,還有中下級武將和文官也可以從寧鄉軍那邊調些過來。”心念剛一動,劉春突然苦笑一聲:“如此一來,我山東軍不就整個地成孫元的了……不過,不要緊,能夠合併進寧鄉軍也不錯。至少也是一條出路,孫元和妹子絕對不會使我這個大舅哥沒個下場的。”
當然,他也知道需先過了這一關再說。
淮安城能否守住,他也沒有什麼信心,只能苦守待援。
等到寧鄉軍解決了多鐸和阿濟格之後,纔有可能北上淮安。
“也不知道揚州和南京那邊打得如何了,孫太初,你快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