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翁,”楊掞對匆匆趕進來的陸循之說道:“這次我們真的有麻煩了。”
陸循之拿起筆來在一張便籤上匆匆寫了幾筆,轉身拿給了身旁的陳光:“馬上做好蠟丸,派精細人前往沙頭市,招總管回來守城。”
陳光應了一聲,吩咐道:“項寧,你走一趟。”
一名矮小精悍的漢子應了一聲,接過了便籤轉身出門。
“靠總管還不算保險,”楊掞吩咐道:“這是關乎全局的事情,馬上派出信使,向......”
他頓了一頓,說道:“向襄陽趙制置使、江陵別副使以及黃州的孟都統求援。信中一定要寫明,這是鄭清之公的親子建立的老營,馬上要被大隊蒙古兵攻擊。”
“我相信至少這三方主帥,應該有一方是不會坐視不救。”
陳光又拱手稱是。
“辦好了這些事,那我們就再辛苦一趟吧。”楊掞說着從桌案上抄起兜鍪:“通知遊奕營的弟兄們,這回有大獵物可以打了。”
陳光卻伸手按住了他的兜鍪,說道:“這一仗不比嚴家村,一定是一場兇險的惡戰。在總管趕回山寨之前,統領必須擔負起指揮全局的重任。”
“這一趟就由我帶隊吧。”
楊掞不再反駁,因爲他知道陳光說的是對的,在鄭雲鳴趕回大寨之前,自己不能隨便丟掉性命。
“這一次不用跟在嚴家村一樣。”楊掞叮囑着:“敵人數目太多的話,熱衷於奇謀就會爲自己招來禍患,依照普通的埋伏手段,隨機應變就可以。”
“遊奕的意思,就是不拘成法,依照當時當地的形勢,靈活做出自己的判斷。”楊掞拍拍陳光的肩頭:“子明(陳光字子明),我相信你的才智足夠稱爲一個很好的遊奕軍指揮者。”
陳光躬身道謝,然後帶上了黑色的鐵頭鍪,拿了將令離去。
楊掞轉身對陸循之說道:“陸翁,那個東西應該拿出來用了吧。”
陸循之毫不猶豫的說道:“現在正是用那個的時候。”
在大營正面寨牆下忙碌的兵丁和伕役們驚訝看着四臺巨大的機械罩着油布被徑直推向北門的兩個角樓。
北門的角樓原先只是很簡單的木製方樓,但在鄭雲鳴的堅持下修改了設計,改成了圓形的木樁圍成的填土平臺。
這個修改正是爲了使用土龍軍最具威力的大型防城器械。
油布被小心的揭下,呈現在驚呼的大寨軍民面前的是一架巨大的牀子*。
凡大宋用以守備名城的牀子弩,分爲單弓、雙弓兩個級別,而最爲天下稱道的就是號稱用八頭蠻牛才能拉開的強力巨弩,三弓牀弩。
在堅硬的木料製成的牀子上,安放着三張巨大的的弓,其兩張在前,一張在後,號爲三弓。弓弦用黃牛背部的束筋製成,將多條碾搓成爲一股,強筋硬胎,可以發射巨大的箭矢。
所謂巨大的箭矢,就是一支可以發射的鐵標槍。箭矢全長三尺五寸,也有五寸粗細。箭尾用鐵翎羽鑲嵌。主箭矢兩邊各配有一支小箭。這就是《武經總要》中“一槍三劍”的來源。
爲了張開三弓牀弩,需要在牀子弩手的指揮下,使用壯漢百餘人一齊拖索來轉動張弓用的絞車,齊心協力,才能把*張開。八牛弩的稱謂,可謂不虛。
楊掞看着在一百餘人的齊聲吆喝聲裡,臨時裝置在寨牆上的滑輪吊慢慢的將巨大的牀子吊上角樓發射臺的場面,雖然已經在軍隊裡當過一段時間的幕僚,他對這種武器的威力並不是十分了解。
“說起這牀子弩,那可是救過大宋國祚的神兵利器。”陸循之笑呵呵的說道:“想當年還是真宗朝的時候,遼國蕭太后舉鐵騎二十萬南下,企圖滅亡我大宋。真宗皇帝御駕親征,兩軍對峙與檀州。契丹強悍,我軍數次身處危局之中。”
“眼看形勢不利,連皇帝都可能被遼國俘虜的關頭,檀州城上的牀子弩手們一眼看到六百步外有一名遼軍大將帥十餘騎輕騎前來城下侯望我軍情勢。當機立斷,牀子弩手們張開了三*一箭射去,那一槍三劍直中了遼將的胸口,將他擊斃在當場。”
“後來才知道這遼將原來就是遼國南京統軍使蕭墶凜,正是蕭太后賴以指揮侵略的先鋒,此人斃命之後,遼軍士氣大衰,不久之後蕭太后就被迫和真宗皇帝簽訂了檀淵盟約。就這一張弩,發一支箭,就解了大宋一場危難,真不愧爲國之利器。”
楊掞不屑的說道:“這不過是太祖皇帝陰德積的厚實,才能讓他們在這麼遠的距離上蒙中了人。這樣粗重的傢伙,幾乎無法精細的瞄準,放出去只能燒香拜佛保佑射中哪個祖上損了陰德的傢伙,怎麼能作爲決勝的武器來依仗?”
陸循之淡淡的說道:“若是不用來射人呢?”
“那就另有一番說法了。”楊掞看見那三弓牀弩輕輕的吊放在角樓平臺上,牀子弩手們急忙上前調試修葺,突然想起了另一樁守城的利器:“前日總管離營,四隊火器隊帶走了三隊,剩下的一隊現在何處?”
“我已經吩咐他們在城牆下建立一個營帳,隨時準備上城牆增援了。”陸循之說道:“總管擔心大營不穩,所以他帶走的三隊都是竹將軍隊,留在大營裡的卻是一支木將軍隊。”
木將軍顧名思義,就是用堅硬的槐花木等材料*的木炮,外加有三道鐵箍以加固炮身,這是鄭雲鳴和江陵製造工坊的工匠們商量*的加強版竹將軍,無論在裝藥量、射程還是威力上,比之竹將軍都有進一步的提升。
“倘若韃子真的大舉來攻,那這些木將軍就必須留在最關鍵的時候用。”楊掞皺着眉頭說道:“好在其餘的火器總管留下了不少,也應該謹慎使用,避免不必要的浪費。”
“不管什麼東西都不能浪費。”陸循之望着西北方向連綿起伏的羣山:“誰也不會知道來的到底是多恐怖的大軍。”
這個問題在三日後的黃昏有了答案。
只剩下三百餘人的遊奕營帶着累累傷亡逃回了大營。
陳光的身上和左臂上都帶着箭傷,右腿還中了一槍,是被兵士們攙扶着進營的。
“前後一共埋伏了敵人十幾次,每次都很激烈。”陳光咧着嘴大笑道:“這一次真的叫他們吃到了苦頭。”
楊掞卻對這樣的結果很不滿意:“說了多少次了,敵人勢大的時候就不要輕易陷入近距離纏鬥,這次損失了不少弟兄都是因爲你總是急躁求戰!”
陳光擡高了嗓門:“我是前線的指揮,我認爲如果不狠狠的教訓一下這股敵軍,等他們一路安全的到達大營的時候就太晚了。”
楊掞看了看他身後纏着紗布的受傷將士,立刻明白了陳光的判斷是正確的:“不錯,前方指揮者應該掌握臨機決斷的權力,說說你們偵查到的情況。”
“韃子的隊伍有十幾里長,全都是騎兵,應該超過上萬人,都是衣甲鮮明,士氣高昂。除了正兵之外,還有不少自己帶着馬匹和兵器隨行的雜兵,應該都是想來趁火打劫的傢伙吧。”
“除此之外,隊伍還攜帶了很多伕役,數目比尋常軍隊用到的要多的多。我看他們是打好了攻城的主意。”
“還有進一步的情報沒有?”楊掞追問道:“敵軍主帥爲誰?隊伍中真韃有多少,漢兵又有多少?”
“我們俘虜了十幾個兵士回來。”陳光說道:“詳細的部分統領可以審問他們。”
十幾個被捆紮的嚴實的蒙古士兵被推入了半山腰臨時搭建的一座巨大帳幕。當他們看見上首坐的都是宋軍將級以上的大員的時候,只是頭如搗蒜一般的不住哀求饒命。
楊掞望了正中主將位置上端坐的陸循之一眼,對方點了點頭,示意楊掞開始。
楊掞掃視了一下正在座下磕頭的俘虜們,選了一個看起來最瘦弱的傢伙,叫遊奕軍兵士提上前來。
“好好的答話,統制大人可以保你性命無憂。”楊掞溫顏說道。
那俘虜驚魂未定,只是用恐懼的眼神看着楊掞。
“你是哪裡人氏?姓名是什麼?”
“小人........小人是河南許昌人氏,名叫朱定七。”
楊掞點點頭,又問道:“你是什麼時候當的兵?又在誰的部下?”
“小人本是在鄉下好好的務農,前日裡蒙古宣差老爺.......是,是韃子的宣差下了令,叫從村子裡五名壯丁抽取一名,跟隨大軍南征,小人正是被抽中來的,加入的是劉亨安元帥的部屬管軍千戶張鐵塔的部伍。”
楊掞又問道:“這一次蒙古來了多少軍馬?主將是誰?汝當好生答話,若有欺瞞,”他唰的一聲抽出了腰刀:“現在就要你人頭落地。”
那朱定七吃了一驚,戰戰兢兢的回答道:“小人只是一個農夫,數目字這些弄不清楚的,不過聽咱的牌子頭(蒙古軍中十夫長的稱呼)說過,這一次跟着曲出大王南下的有八十萬人馬,要......要踏平荊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