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的舊俗是要在撤退的時候在後方埋伏精銳馬隊,一面是掩護大隊撤退,一面偵候敵軍有無鬆懈的時機,隨時出沒再行抄掠。這也是草原的固定戰法之一,漢水之南地方促狹,不便於騎兵展開,所以用於埋伏的騎兵大部分都埋伏在樊城之北的低矮山巒中,秦武率領軍隊一出城門,他們就從北方疾馳而至,使得秦武不得不將部隊列陣以待,和蒙古騎兵展開激烈交戰。蒙古軍在亂軍中依舊保持了高超的戰鬥技術,矢發如雨,刀斧齊下,讓秦武的部隊窮於應付。就連畢資倫也身中二箭。但江北的交戰使得整個戰場的局勢變得更加撲朔迷離,歷盡千辛萬苦逃過漢水上炮火和箭矢的蒙古軍兵們不辨方向,一踏上北岸的土地就四散逃奔,局面由此反而變得更加混亂。
處在這樣的亂局中,就算是身爲蒙古大軍的統帥,也很難保證自己不受到宋軍的威脅。但塔思依舊挺立在江岸邊眺望着江南的方向,敗局早已註定,他現在關心的只是一人的生死而已。
白色的硝煙中漸漸出現了漁船的身影,張柔和他的部下們終於逃過了炮船的轟擊和水哨馬的追殺,成功突圍到北岸。張柔一跳下木筏就急匆匆的來見國王,幾乎用咆哮的聲音喝道:“請大王再給我一支人馬,讓我渡江過去,一定要將鄭雲鳴活捉來給您!”
塔思面沉似水,搖了一下手中的馬鞭:“你還是趕快回去掌握自己的部隊吧!不要再增加無謂的傷亡了!你的部隊將來對大汗還有重要的用場!”
他還想說些什麼,突然遠方一名探馬赤飛奔而來,下馬單膝跪倒參見,口稱:“塔思大王,思南思人正在攻擊南陽城!”
南陽是整個蒙古大軍返回中原的咽喉之地,也是蒙古軍財寶和擄獲的所在。思南思人竟然對這裡也發動了突襲,看起來針對蒙古軍團的背約偷襲顯然是早有預謀,塔思沒有絲毫猶豫,大聲喝道:“全部撤退!馬上就走!違令者嚴懲!”
他朝着江南的方向狠狠的瞪了一眼,喝道:“此仇不報,就不是真正的蒙古人!”
激戰竟日的疲乏,並沒有影響第二日慶功宴席的熱絡,雖然百姓們都在竊竊私語:“前日約定好了撤兵,卻又半路偷襲人家,這事情做的好不地道。”也有人憤憤不平的反駁:“蒙古人都是蠻夷,跟他們哪有什麼道義可講,難不成他們滅了六十個國家,國主都是無道昏君麼?”
這些市井的爭論完全影響不了制置使府衙正廳上觥籌交錯的氣氛。正中主帥交椅上的趙葵笑呵呵的舉起酒盞對客位上的孟珙說道:“此番盛捷,多賴孟帥親冒矢石,蹀血突進,才能克收全功,襄樊父老數十萬,全賴孟帥活命之功。”
孟珙急忙起身遜謝,他自己是都統制一級的武將,在階級上完全無法與制置使、襄陽知府一級的文官相抗衡,雖然在實際的事務裡,都統制手握一方精銳,制置使不能不曲意逢迎,但孟璞玉並非桀驁之臣,這種仗勢欺人的霸道行徑他是做不出來的。更何況他自己已經到了出將入相的關鍵節點上,這個入相併不是進入中央,而是往前進一步就能承襲某處安撫制置使的大位,正式擺脫武將的身份,進入文臣階層,爲將來進入政事堂鋪路。在這個關鍵點上他怎麼會表現出與身份不相匹配的張狂。
“孟某不過在後方略盡綿力而已,若無襄陽諸將在前敵奮戰,牽制敵軍十餘萬精銳。孟珙和京湖腹地各州郡是決然擋不住這等精兵猛將的進擊的。若非是萬都統和.....”孟珙用酒杯指指左首那個空下的位置:“.......這位小衙內真是不消停,奮戰一整天仍舊不願意坐下來好好喝幾杯酒嗎?”
趙葵放下酒盞微笑道:“此子是將來有大用處的人物,風姿不能和尋常人相同,我等退閒之後,還要等着他撐起天下安危,讓他少沾染一些享樂,多一分實幹,是隻有好處沒有壞處的事情。”
鄭雲鳴若是聽了制置使這番話,只怕也會連連搖頭,他的本意,不過是想在江南富庶之地安安穩穩的做一個太平官兒,或許會發揚在另一個世界的先進之處,對江南鄉野做一些有序的改革,像是這樣親赴沙場、揮兵和世界最強野戰軍團爭鋒的,實在是勞心費力的事情。
這個時候的鄭雲鳴,斜靠在一輛被蒙古人拋棄的勒勒車的車軸邊,聽着劉克莊抑揚頓挫的聲音:“......虜遂大潰,襄樊諸軍追奔逐北三十餘里,虜橫屍滿野,獲戰馬五千餘匹,甲冑、軍械、旌旗、鼓號、牛羊不可勝計,生擒虜漢軍千戶高守忠以下二千二百六十人........”
“此正開戰以來國家第一大捷!蒙古人自起朔方以來,未嘗有如此大敗!”就連平日沉穩鎮定的陸夫子也激動了起來:“此役足以與嶽王郾城之戰、吳玠和尚原之戰、劉光世拓皋之戰一樣留名史冊!”
“您說的太誇張了。”鄭雲鳴笑了笑:“此不過小小的給了塔思一個教訓而已,蒙古人向來有仇必報,等他們在北方恢復了元氣,必然捲土重來,不可稍微懈怠纔是。”
陸循之還沒有來得及回話,就看見前方有背嵬士卒押着一隊俘虜走了過來。鄭雲鳴所在的地方已經是樊城以北二十里。這時候還押來的俘虜,必然是在江北交戰新擒獲的,蒙古軍後衛潰散,隱藏在江北荒野中的殘兵很多,荊楚軍過河追擊頗有斬獲。除了兵馬器械之外,還俘獲了許多蒙古人來不及撤走的家屬和牛羊,蒙古軍作戰素來攜帶家眷和牛羊,蒙古語做奧特,這是草原民族舉部落爲軍隊的舊俗。若是戰勝或者及時退走還好,若是如塔思在襄陽一樣被擊潰,則蒙古軍兵的妻小和所有身家財產難免有落入他人之手的危險。
這五六十個俘虜,盡皆是老弱婦孺,一眼可見並非是作戰的兵將而是蒙古軍的家屬,一個八九歲的蒙古小孩走的慢了些,押隊的背嵬軍卒揮起馬鞭就要鞭打。
“住手!”鄭雲鳴大聲喝止道:“既然沒有武裝,就是我軍的俘虜,何況還都是些老幼婦孺!我平日教導你們的仁義道理都聽到爪哇國去了麼!”
那背嵬軍被他教訓,慌忙放下了鞭子,站在一旁身子挺的筆直。
鄭雲鳴正色說道:“既是本軍俘虜,無須傷其性命,也不要責打侮辱,只需得將他們關押進俘虜營中罷了!蒙古人專以殘暴,我軍就專以仁義,今日你們可能不會理解這麼做的用意,但總有一日,我們和蒙古人的戰爭,將會因爲仁義二字取得決定性的勝利!”
衆軍聽聞此言,心中多有不信。戰場是殘殺和鬥狠的地方,得勝的一方隨意處置戰利品和俘虜是自古以來的道理,雖然也有殺降不詳的古訓,但每個人都明白那不過是文人們用來巧言的託詞而已。蒙古人在北邊殺人如麻,也未見得他們有什麼報應了。
但鄭雲鳴治軍嚴明,衆人也不敢有什麼抱怨,何況小官人對待官兵公平,戰役一結束就及時論功行賞,一般來說,功賞分爲兩種,在戰役開始之前朝廷會撥付一筆專用的犒賞錢,用於在戰場上懸賞破敵,激勵悍勇之徒。以及在得勝後及時分發金銀以報功勞,還有一種是戰後通過*呈報層層批覆之後從兵部頒發下來的,以爵位和軍階爲主。對於賞金一般大將是不敢隨意吞沒的,他們寧可去貪污士兵的口糧錢也絕不敢輕易動用這筆士兵用性命拼回來的搏命錢。只是在頒發犒賞的速度上鄭雲鳴畢竟還是稍遜了一籌,戰鬥告捷的當夜,犒賞就已經發放十之八九,而且鄭雲鳴賞功明白,每個人立下何種功勞,戰場上有何表現,總須同隊的夥伴作證,有目擊者然後論明。至於戰場上有人不服從軍令,或者殘殺俘虜的,也一一懲罰。軍中其實對功賞明白的評價遠遠超過縱兵搶掠,畢竟按功勞得來的賞金遠遠比一窩蜂的去*得來的心安理得,更何況真的靠*發財,步兵是遠遠比不上騎兵的。
“這些婦孺倒是個問題。”鄭雲鳴問陸循之道:“大戰開始之前我可沒料到會俘虜這麼些麻煩的人,制置使怎麼吩咐的?”
“這些都有前例可循,”陸循之說道:“老人孩子送去養濟院,國家差給糧米撫養,這點糧米大宋還出得起。婦人官府許配無妻子的士卒了事。至於牛馬大車之類一概籍沒入官。”
鄭雲鳴對此還沒有來得及發表看法,突然看見幾個荊楚軍士卒押着一個人走了過來,眼看那人也是身着宋軍服色,卻不知道是因爲什麼事情將他押了起來。
“我們清掃戰場的時候發現此人鬼鬼祟祟的躲在草叢裡,企圖向北邊逃跑,我們追上去盤問他,發現這人說的一口北方話,又講不清所屬哪位將軍麾下,於是就將他擒了來見副都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