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夠面聖,是一件跟奪狀元一樣光宗耀祖的大事,而書生出身的中級將領和武將出身下級軍官,各自都在涌動着熱血,不說一戰覓封侯,如果真的青史留名,動輒爲萬世傳頌,這樣的誘惑,對於稍有野心的人來說,不次於一劑最猛烈的*。
“制置使就在諸位身後!前進者得到的是光榮和獎賞,後退者死路一條!”王登大聲喝道:“想要萬世留名的就跟着我上吧!”
鄭雲鳴從任雄威手中抽出寶劍,仗劍喝道:“我們的口號是什麼!”
一萬二千大軍的齊聲呼喝震動雲霄:“貪生者死,忘死者生!”
鄭雲鳴將手中的寒刃一揮,喝道:“進攻!”
在兩軍正式交鋒之前,墊場戰早已進行的如火如荼。在最後的戰鬥裡趙葵出手豪闊,竟然出動二千騎兵率先對畏兀兒軍發起攻擊,自然,宋軍的騎兵素質很差,只會一種戰術,就是一窩蜂的突擊,也就是軍中常說的野地浪戰。南渡以來,隨着高素質的騎手和良馬的缺乏,騎兵部隊的素質一再下降,連在中原時能夠擺佈的陣型也組織不起來了,趙葵手下的這兩支騎兵部隊,已經是京湖給養和俸祿最高的精銳之師,但依舊只會一擁而上的憑藉人數取勝。類似蒙古人的聚散無常的戰術,對於他們幾乎不能想象,至於一千騎分成百十個小隊輪番馳突,更是不必說起。
西域的良馬此時多半被康裡突厥人和蒙古人佔據,這些畏兀兒步兵只攜帶了一般的騎乘用馬,但就是這樣臨時拼湊起來的騎兵,在應付宋軍的衝擊時也絲毫不落下風。
但趁着騎兵和對手交戰的時機,葛懷率領的游擊隊從側翼衝入了嚴實的陣列中。
嚴實的部隊雖然號稱全部馬隊,但其實並非全部騎兵,其中半數是騎馬的步卒,分佈在三道用於圍困宋軍的柵欄地帶。蒙古軍樹立的三道柵欄,不但阻擋了宋軍出城的道路,連本軍的騎兵也阻遏住了,嚴實的騎兵只能通過專門開闢的道路進退。但宋軍可並不缺乏破障的工具和經驗,使用大斧和刀鋸,他們很快就破拆了蒙古軍的柵欄,然後分成一個個互相配合的小隊,和嚴實的步軍展開近距離搏殺。在這個特殊的戰場上,柵欄有時候甚至成爲了宋軍的助力。葛懷的部伍中的一百名火銃手,就將火銃架在柵欄之後,輕鬆的對着嚴實的騎兵射擊,嚴實的騎兵被自己的步兵和柵欄阻擋住了,一時之間無法組織有效的反擊,只得暫時撤退。
騎兵撤退之後,散佈在柵欄間的步兵陣列馬上就暴露在荊楚軍兇猛的攻擊面前。爲了配合大隊步軍的進攻,荊楚軍幾乎集中了所有可以活動的火器,將所有的偏廂車上的火器都取了下來,火銃由步軍攜帶,將軍炮用兩輪車運載,跟隨着步兵一同向前推進,當荊楚軍大舉壓上之後,前導作戰的騎兵便從兩翼撤退,將畏兀兒軍完全留給了士氣已經上升到極點的襄陽最精銳部隊。
吳潛站在西城門樓前的望臺上,躲在串樓中用窺鏡張望,前方炮聲如滾雷綿延,槍聲密集如織。畏兀兒兵不是身被銃彈,就是被箭矢所中,紛紛潰走。嚴實的步軍雖然是結陣相抗,但經過短暫的白刃交鋒,亦自潰敗不能成軍。鄭雲鳴的大軍很快就突破了蒙古軍爲了圍困襄陽而設立的壕溝和木柵欄,將三重木柵欄全部搗毀。從南門和北門而出的宋軍也在擊潰了當面的少數敵軍之後,轉向西面,翼護了鄭雲鳴的側面。前方十餘里戰線上,處處是宋軍的旗幟和人影,蒙古軍則倉皇后撤,看起來似乎要支撐不住了。
他興奮的放下窺鏡,轉頭看向制置使時,趙葵卻是表情嚴肅的吩咐道:“馬上派出押軍虞侯,陣後督戰,有敢撤隊返奔者,無論階級高低,立斬不赦!”
他沉着聲音喝道:“最危險的時候到了!”
宋軍迅猛的攻勢被三道柵欄遮擋了一下,速度慢了下來,而大部分的部隊卻還沒有來得及結成方陣。他們既沒有捕捉到蒙古軍的主力進行絞殺,也沒有及時組織起對騎兵的臨時防禦。這正是宋軍最危急的時刻。
鄭雲鳴已經不是對兵事全無經驗的雛兒了,這個時候的危險他當然最清楚不過,他在本隊中接二連三的派出親兵傳訊,不管是不是他自己的部隊,全部要求衆軍結陣,防備蒙古騎兵的襲擊。他明白這個良機正是一開始就龜縮在後面的蒙古騎兵們苦苦等待已久的。
果然,他剛剛派出傳令兵不久,對面就響起了洪亮的號角聲。蒙古騎兵分張兩翼,騎兵小隊一隊隊的衝出本陣,朝着宋軍的兩翼包圍過來。這是遊牧騎兵的常用戰法,甚至中原騎兵也經常使用。中路牽制,兩翼側襲,軍中綽號柺子馬,比喻騎兵隊如同人的兩個柺子一樣從側面襲擊,剛猛有力而對方不便防備。
即使距離如此之遠,鄭雲鳴依然不用窺鏡就能看見敵軍的旗號,那的確是張柔的旗幟。他大聲喝道:“叫前軍火器齊射,不要讓張柔靠近了!”
但一切都已經來的太遲,張柔的行動之迅猛,遠非是嚴實那鬆散懈怠的兵馬能比擬的,尤其是兩翼的宋兵並非是鄭雲鳴部下,反應也沒有那麼迅捷,就如同一柄鋒利的鑌鐵刀切入了豆腐中一樣,北翼沒有來得及結陣成型的孟璟所部忠順軍被張柔的騎兵所突入。
如同殺神一樣的張柔,一身黑色的鐵凱,手舞着鐵錐槍衝在隊伍最前列,其銳不可當的模樣,讓人不禁暗暗心驚。孟璟手下兵力原本不弱,若是結成方陣,戰力完全不輸給鄭雲鳴本部。但爲了保證鄭雲鳴側翼的安全,他被迫以勇猛的攻勢壓迫蒙古人的步卒向後撤退,反而讓自己的士兵以疏散的隊伍面對蒙古軍的騎兵衝擊。這個時候再想組織結陣,已經失去了最好的時機,張柔帶着五百精銳在宋軍中衝突決蕩,以極短的時間就衝破了孟璟所部的軍陣。
當然,這並不是戰鬥的終結,以騎兵衝突步兵,如果步軍鬥志不振,在騎兵勇猛的攻擊之下,轉身潰逃是常有的事情。但忠順軍都是孟珙自鄧州唐州等地招募的死士,也就是金國最後的主力部隊的殘存。個個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平日裡單打獨鬥對他們完全不是問題,當張柔衝破陣勢之後,他們依舊一面和後方的騎兵戰鬥着,一面頂着巨大的困難試圖結成陣型。
張柔也知道一擊想讓孟珙部下潰散難度很大,就算前番埋伏孟珙的夜襲隊,自己握有先手之利,也是頗費了一番周折才擊破他們。但騎兵面對步兵擁有絕對的主動性,一擊不成,就兩次三次,甚至十次百次的衝陣,只要能夠及時輪換部隊,步兵在騎兵的反覆衝突之下支撐不了多久,而百十次的衝陣,對於這些久經戰陣的北地騎兵來說,就跟吃飯喝水一樣平常。
張柔一聲唿哨,騎兵們紛紛勒馬回頭,在張柔背後的軍旗下重新聚攏起來,只是當他們準備翻身殺回孟璟軍的背後時,才發現前方已經有兩排頂盔摜甲的精銳士兵,已經握着長矛在氣喘吁吁的列成陣型。
鄭雲鳴派出的援軍來的如此之快,令張柔也大感驚訝。
在瞭解鄭雲鳴的人來看,這並不出乎意料。在戰前策劃的時候,鄭雲鳴和部將幕僚們總是設計對方可能採取的各種行動,然後一一列出妥善的應對措施。騎兵側翼突襲的柺子馬戰術,原本是蒙古軍常用的戰術之一,也是蒙古軍中漢人騎兵的通常戰術,鄭雲鳴不可能不有所準備。
對付柺子馬衝陣的最好戰術,就是在兩翼部署相等戰力的柺子馬隊進行截擊。或抵其頭,或截其尾,使其無法逞威。但襄陽西郊戰場侷促,京湖的騎兵的戰力比之蒙古軍相差懸殊,一旦爆發騎兵的混戰,他們不太可能如岳家軍一樣將蒙古騎兵截住。鄭雲鳴只有退而求其次。他用來反制蒙古騎兵突擊的,就是所謂預備隊策略。名喚作預備軍,其實也只是鄭雲鳴喜歡玩新名詞而已,在行伍中這叫做生兵或者生力軍,只不過生力軍通常是將帥偶一爲之,並非每一場作戰將帥都會留下一部分軍馬作爲生兵使用。那是因爲在冷兵器對決的戰鬥中,一方崩潰往往一敗塗地,真正依靠生兵決出勝負的戰鬥少之又少,另一方面,主將的親兵衛隊都是軍中默認的生力軍,一旦戰局對自己不利時,主帥揮刀親自上陣,他率領的親兵就是最好的生力軍。
對於荊楚軍來說,圍繞在鄭雲鳴周圍的背嵬軍就是天然的預備隊。但今日之戰又有不同,蒙古軍以騎欺步,進退自如,背嵬軍往往趕不到戰場,兩翼就已經爲柺子馬隊所突破。鄭雲鳴的辦法,就是在左右兩側和友軍銜接的地方,各自先埋伏下一千軍,由強有力的將領帶領,一旦敵軍開始衝陣,在讓過敵軍的第一次衝突之後,在敵人身後馬上佈下兩道橫隊戰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