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們身後一個渾厚的聲音說道:“叔謀,好久不見。”
鄭雲鳴大喜,快走兩步說道:“是梅軒先生到了?”
陸循之大笑着說道:“台州一別,到今天已經有五年了吧。那個毛頭小子鄭叔謀已經成爲堂堂一方統帥了。”
“那可擔當不起。”鄭雲鳴手把着陸循之的手給衆人介紹道:“陸翁是陸象山的二公子,聽到我要在鄂州招募書生中的敢戰之人來幫忙治軍,特別從嶽麓書院趕過來襄助我。”
劉整斜着眼看了一眼陸循之,陸象山是誰對他完全沒有概念,說道:“這先生能殺得了一隻雞麼?要我在他部下效力,那是休想。”
陸循之看了一眼劉整,朗聲說道:“誰人帶了弓箭來?”
“不用別人的。”劉整從旁邊的使臣手中接過一張黑漆角弓,“這張是二百斤的強弓,先生若用不慣,我可以換張五十斤的給你用。”
陸循之哼了一聲,拿過弓來,從箭壺中抽出一支射親箭來,搭在弓上,雙膀一叫力,左臂如抱嬰兒,右臂如託泰山,喊了一聲“開!”將弓拉滿了,一箭射去,不偏不倚的正中百步之外大樹上一支細小的枝椏,枝椏晃了晃,落下了幾片樹葉。
衆人竟是無一人喝彩,陸循之這手功夫,射的準也就罷了,令人驚訝的是居然在快要全黑的暗夜中清楚的看見目標,這種夜視能力特別強的人,在人羣中的機率小的可憐。但如果將其用在沙場征戰,就具有先天的優勢。
劉整吐了吐舌頭:“有夜眼之能,劉某沒什麼可說的,甘願爲先生牽馬墜蹬。”
鄭雲鳴說道:“陸公弓馬嫺熟怎麼能做得常例?將來沙場突陣還需要各位武官多負勤勞,時間也不早了,說話間就是日出的時候,大家加緊準備。”
太陽從地平線上躍起的時候,漫天的朝霞映紅了通往鄂州城的道路。大路上一早就擠滿了來往的人羣,當中有誤了時辰,慌張的趕到州學去聽課的書生,也有清早起來挑着菜擔進城*的農夫,也有滿載着食水酒漿的沉重的車輛。不過其中最惹人注目的是大隊用一條扁擔挑着隨身東西的礦丁,循着大道直奔招兵場而來。
招兵場上飄揚的五色旗幟幾乎都要被黑壓壓的人頭淹沒。鄂州守城兵派出五百名土兵幫忙維持秩序,但依舊是紛紛攘攘,人聲交錯紛雜。
“官人!可算找到官人了!”鄭雲鳴轉身看時,手扶着竹杖的許世清帶着一個青年走了過來。
“許丈,好久不見啊!”鄭雲鳴欣喜的說道:“沒想到鄭某初來乍到之人,竟然能勞動這許多礦丁們來投軍。這都是許丈的功勞。”
“您說什麼話,聽到招軍的將軍換成您以後,大家夥兒都吃了一驚。都說這世道真是不一樣啦,連您這樣讀聖賢書的人也出來領兵打仗了。不過咱們信得過您,京湖的那些將軍,個個都老爺模樣十足,沒有見面之前,先兜頭給咱們一頓鞭子,根本說不通道理,只有您這讀過書的,有大學問的人,咱們才願意跟着。只要您動一動手指頭,哪怕是刀山火海,這羣孩子也跟着您去!”許世清說到激動處,興奮的揮舞着手裡的竹杖,彷彿自己也年輕了起來。
“許丈謬讚了,我不過是一個白面書生,要想順利的練成一支新軍,還需要全軍兄弟一起團結努力。”鄭雲鳴望着轅門外攢動的人羣:“今天前來應募的壯士,只怕超過了萬人。”
“是的,連附近礦山裡沒活做的礦丁們也都趕過來投軍啦,大夥兒說了,不管應募成與不成,將來都跟隨您鄭官人了,您去哪裡,咱們就去哪裡。”
“這些人許丈都認識麼?”鄭雲鳴問道:“當中有沒有喜歡惹是生非的傢伙?”
許世清爲難的說道:“您是說平日經常操練槍棒,喜歡打架的人?咱們挖礦的,每天從日出挖洞到天黑,累的一身臭汗,哪裡還有力氣耍槍棒?”
“您理解錯了。”鄭雲鳴說道:“我招軍的原則是:只要是平日裡偷雞摸狗、橫行鄉里的潑皮無賴的,就算武功再高,也一概不要。”
鄭雲鳴的話讓身後的葛懷嚇了一跳:“總管你這又是演的哪樁戲,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哇,怎麼有功夫的人送上門還不要了?”
“不光是這樣。”王登說道:“昨天總管已經發布了招軍的原則:
第一必須身體壯健。第二必須樸實敦厚,第三必須能吃苦。
只有符合這三條的人我們纔會招募爲軍士,有一條不符合的,一概不用。”
“除此以外,如果有平日裡慣於行爲不端、品行下作之人也一概不收。”
自唐晚期以來,中國軍隊裡逐漸發生了一個變化,就是拋棄了以身家清白的良家子作爲主要兵員補充的原則,大規模的採用以惡少爲主、間雜蕃族的身份低微的人羣作爲軍隊兵員的來源。這種措施在藩鎮割據的時代可以短期提高軍隊戰鬥技巧,軍隊規模擴充也比較便捷。但從長期效果來看,隨着軍隊成分的改變,軍隊的文化和社會地位也在悄然改變,終於導致了五代時期軍隊戰鬥力的全面弱化,爲宋朝武功不振埋下了禍根。
鄭雲鳴意識到這種傳統必須改變。
“身體強壯就有了參加戰鬥的基礎,樸實敦厚者更能夠聽從主官號令,而吃苦耐勞,”鄭雲鳴指着招兵場上擁擠的人叢:“才能夠保證他們熬得過艱苦的訓練,成爲一名合格的軍士。”
王登接過話頭:“除此以外,總管更命令我們查明每一名士兵的詳細住址,瞭解清楚他的父母、兄弟、妻小的姓名,並由官府出具保文,將這些材料編造成冊,最後成爲士兵的檔案。”
“這纔是治軍的正途啊哈哈。”陸循之滿面笑容的走了過來:“似那些前線大將們,動輒招募不知*的北方流民和殘兵,就算個個驍勇也沒有什麼大用。治軍之道只在乎一個誠字!武功可以練,但只有全軍以誠相見,上下一心,才能夠百折不撓!”
“陸翁,”鄭雲鳴說道:“各將的招募都還順利嗎?”
陸循之點點頭:“我按照你說的,讓黃州來的使臣們作爲隊官,按照你的原則自己挑選自己的部下。然後由兒郎們逐個和隊官們談話,讓他們來挑選哪些隊做自己的隊伍。一旦全軍招募完成,明日就可以向營地開拔。”
“很好。要確切通知各隊官知道:寧缺毋濫。哪怕招不夠數合格的兵士也好,絕對不能讓一顆壞果子混進筐裡來,敗壞了一筐的好果子。”鄭雲鳴轉向許世清說道:“許丈,我軍務太忙就不能自己招呼你了。您在這裡好好休息,稍後招軍事畢咱們再好好相談。”
“慢來慢來,小老兒還有一事相求啊。”許世清說着用手一拉身後的年輕人,那年輕人就勢撲倒便向鄭雲拜了起來。
“小人是這鄂州陽新縣三老鄉清源里人士,姓任名雄威,”年輕人趴在地上規規矩矩的說道:“聽到大人正在招募兵丁,我生平有些拳腳功夫,願意投效大人部下,爲國家衝鋒陷陣!小人父親任甲三,母親任薛氏,下有一弟一妹,小弟任雄傑現在鄉學唸書,小人從小規矩守法,都有里長鄉紳可以證明,請大人一定讓我軍前效力!”說着磕起頭來。 Www▪ttκǎ n▪c o
許世清也對着鄭雲鳴和陸循之拜了一拜,說道:“這任大郎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家中身世很是可憐。他家當家的幾年前被軍隊抽了壯夫,結果前線失利,他爹生死不明。他那時候只是個半大孩子,只有十一二歲咧,就挑起了家裡的擔子,除了田裡勞作之外,還抽空到鄂州碼頭上幫着運礦石鐵錠,掙了一點錢除了奉養母親之外,還供養弟弟上私塾讀書,這等孝悌的孩子,小老兒想着鄭官人一定是用得到的。”
鄭雲鳴走到了任雄威面前正色問道:“你叫任雄威?”
任雄威跪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正是小人。”
“我不能準你的要求。”
任雄威急道:“小人......”
“你以爲當兵打仗是混日子嗎!”鄭雲鳴提高了嗓門:“或許在別的隊伍裡,你認爲當兵是條不錯的出路。餉錢可以奉養母親,供弟弟上學。但是我告訴你,土龍軍面對的正好是敵人進攻的要衝!如果你投入我的軍隊,面對的只是無數次戰場搏命的機會!如果哪次你不幸被韃靼人砍了腦袋,誰來奉養你的母親,誰來供你弟弟上學?你是要我被你的家人咒罵一世麼!軍隊可不是用來安身養命的地方!”
“如何說着還發起火了?”陸循之上前說道:“你叫任雄威是吧?這樣,我寫一封信給湖南路的嶽麓書院,你叫你弟弟帶着這封信去上學,所需一切費用都免去了。書院還供應你弟弟的衣食住行,你看如何?”
任雄威一時語塞,平生還沒有人對他這樣善待,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鄭雲鳴一把抓住陸循之的手:“陸翁,你這是在害他。”
陸循之淡淡的看了一眼鄭雲鳴:“我是在害他,官人又怎麼說?”
鄭雲鳴嘆了一口氣,轉身吩咐憲兒:“記着提醒我,每月從我的薪俸裡留一部分出來,寄給鄂州陽新縣清源裡的任薛氏。”
任雄威不敢說話,只是一面流着眼淚一面叩頭。
鄭雲鳴搖着頭嘆息:“不要以爲我們是在做善事,任雄威,我們這是在爲國家買你一條命。陸翁的意思我很清楚,一個人若能孝敬父母,友愛兄弟,又何愁他不能爲國家奉獻忠誠?所以我和陸翁用一點錢糧挖斷了你的後路,你的母親、兄弟都有了妥善的安置,你就只剩下一條路,就是粉身碎骨爲皇上盡忠!這條路上你若是後退半步,不但對不起朝廷,也對不起你娘和弟弟,懂了嗎!”
任雄威一面哭着一面大聲應道:“小人願意爲皇上和大人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罷了。”鄭雲鳴對王登說道:“收下他,作爲我帳前親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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