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將騎兵軍團在百丈山到鬼門山一線展開,以極富攻擊力的挑釁式短促突擊,不斷打亂孟珙部署陸師的計劃。這一招果然奏效,孟珙必須以自己的步兵在陸上迎戰飄忽來去的精悍遊騎,一時之間很不適應。陸軍的進擊計劃只得暫時擱置,就連水軍的前進計劃也受到了干擾。
一連七日,宋軍都待在自己的陣地上毫無作爲,口溫不花連續派出騎兵小隊進行挑戰,宋軍也堅守不出。蒙古軍中人人都在說孟珙被親王的猛烈攻勢嚇住了,自此對襄陽已經毫無作爲。
在第七天日落之後,侍衛馬軍司右軍準備將陳英瑞接到衛士的傳喚,說孟珙大帥有事召見。當他趕到中軍帳前才發現趕來的不止自己,還有荊楚軍水軍統制彭滿和水軍統領張膛。
“蒙古軍進攻襄陽一日緊似一日,我軍卻被當面的蒙古騎兵阻塞無法前進。甚至敵軍還包抄我們的後路。讓我們時刻有被圍殲的風險,你們說,當前戰局下應該如何行動?”
應該如何行動?光是從他招來的這三個人就能判斷出孟珙將要如何行動了。彭滿說道:“現在陸路走不通,唯一的選擇是以少數部隊配合戰船繞出敵後,襲擊當面蒙古軍的後方,然後大軍乘船前進,在襄陽附近尋找有利地形重新構築陣地。”
孟珙撫掌笑道:“不愧爲鄭叔謀部下,兵法正該如此。”
他從桌子上拿起一卷圖軸,在燈下展開,招呼三人道:“你們過來看。”
地圖上已經清楚了標註了這一次行動的兵力、部署和進軍路線。其核心思路果然與彭滿之言並無二致。
“現在在河邊上已經集結了精壯軍士七百人,今夜就讓他們搭乘戰船,偷偷通過當面蒙古人的駐防區,深入到敵軍後方。這裡。“他指着地圖上自鬼門關到樊城之間的一處地點,“經過哨探,這裡駐紮有蒙古軍的營壘二十四座。一旦兵船到達此處,奇襲隊馬上登岸對敵軍營壘進行襲擊。不用擔心,根據探子回報這裡大部分關着從京湖擄掠來的百姓和從北方趕來的伕役,還有蒙古人抄掠的物資,至於敵軍僅僅留有一些看押的隊伍。我不要求你們將這二十四座營壘全部佔領,對於區區七百人來說太困難了些,只要你們能夠焚燬五六座營壘,足以引起當面蒙古騎兵的注意,讓他們分力向北了。”
他擡起眼來盯着陳英瑞,說道:“此次奇襲隊全部交由陳英瑞帶領,你可以握有臨陣指揮之全權。這是你第一次獨立掌軍,務必小心應對。”
陳英瑞喜不自勝的應道:“都包在我身上!元帥只在這裡觀戰,看我怎樣在敵人後方大鬧一場!”
孟珙笑了笑,轉頭問道:“夜間拉起船隊行船,荊楚水軍有問題沒有?”
彭滿果斷回答:“在建軍的時候鄭都統已經反覆強調過夜戰的重要性,在洞庭湖操練的時候就已經演練過夜間編隊行船的戰術。前後船隻都有燈火導引,雖然不能說和白晝裡一樣進退自如,但乘風夜航,毫無問題。”
“如此甚好。”孟珙將卷軸捲起,對衆人鄭重說道:“前方一切就靠諸位盡力,等奇襲隊建功之後,我帶領大隊隨後趕來。”
夜航之法,古亦有之,其要點無非是用燈火標識出前方船隻的位置,各船之間拉開足夠安全的距離而已。自漢朝開始中原之人就能在江河上編隊夜航,到今日商人常有將笨重的運輸船編隊夜行的事情。官府水軍貪圖安逸,不太願意夜航,但只要有需要,大多數的宋軍水師都能夠完成一次夜航行動。
在每一隻船的船頭點上一盞前燈,在船尾點上兩盞後燈,用以標識位置,燈頭皆用紅紗小心遮住,這是鄭雲鳴的囑咐。因爲夜暗之中,暗紅光目力所及最遠,而不慎引人注目。船隻嚴格按照規矩,一船發出規定時間之後第二船纔出發。只要拉開足夠安全的距離,夜行船其實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彭滿和張膛搭乘一艘四車船當先出發。時已隆冬,江風迎面而來寒意逼人,彭滿和張膛坐在車船頭,作爲整支船隊的先導。
彭滿素來不喜多言,但張膛可是很喜歡閒聊的老爺子。他扯住彭滿喋喋不休的說起了關於張惟孝的點點滴滴。
“若不是他娘死的早,興許他不會像今天這麼脾氣古怪。說起來也是平日我管束不嚴,以至於到了今日還是時常和我頂撞。唉,真是上輩子造的孽......”
“不會,張惟孝行事果斷,處事有節,將來一定會成大事。”彭滿簡短的回答。
張老爺子自嘲的笑了笑,又轉換了話題:“說起來,自古以來都是老粗負責打仗,書生們負責當官。鄭官人用書生帶兵,效果居然還不錯。”
“純用武夫帶兵,也只是從玄宗時纔開始的。”彭滿說道:“何況現在把守蜀口的名將曹友聞原來也不過是天水郡的教授而已。”
其時鄭雲鳴在京湖,曹友聞在蜀口,同樣作爲從進士簡拔起來的武職官員,發揮了比行伍宿將更出色的治兵行戎的才幹。而曹友聞率領八千精銳在蜀口險要之地屢敗數倍於自己的強敵,則更加令人驚歎。臨安甚至有御史上奏認爲,既然書生領兵的效果不比武將差,或者在進士科之外別開武科,吸收能文能武的讀書人培養成精英將領,也許是一條可行的道路。但這樣空泛的提議很快就被淹沒在大宋每日的文山簡海中。
“不過現在兩個書生的日子都不好過啊,京湖不必說,蒙古人將襄陽包圍了好幾重,鄭官人每日都得跟蒙古兵*才能夠活命。至於曹友聞,聽說這次隨蒙古二太子進攻西蜀的兵力有五十萬啊.......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命活到這次胡人侵擾結束。”
“曹友聞我是不知道,至於鄭官人,沒那麼容易死的。”彭滿說道:“你不知道孟大帥有一項出名的絕技麼?”
孟珙平生有一門絕技,就是給人相面,他營中許多能征慣戰的勇將,足智多謀的謀士,都是他用相面之法選拔出來的。傳說在跟隨孟宗政和金人作戰的時候,曾經擒獲了一名金國的將軍。他一見到此人就說道:“閣下在大宋不會盤桓多久,來日必然能安然返回北方。不過這對閣下倒未必是一種福緣。”果然沒有數日,朝廷發來*,因爲商談和議等項,命令京湖制置使司將該人釋放回北邊,以表明善意。不久之後孟珙又捉到一名俘虜,自稱是那金將的部下,原來那金將自迴歸之後不久,就馬上被金廷派往河北前線督戰,沒有多久就戰死了。自此之後,周圍的人對孟珙的相面之術更是無不賓服。
“然則如何?”張膛笑道:“孟帥給官人相過面,認爲他命還長的很麼?”
“壽數只能算生老病死,刀兵之禍是算不到的。”彭滿說道:“孟珙倒沒有算到這個,他只是看出鄭官人命格極好,將來必然位極人臣,所以不會就在區區一個都統位置上就中斷的。”
張膛瞪了瞪眼睛:“相公的官人自然將來是當相公的,這還用他說?孟帥就憑這個斷定鄭官人絕不會被蒙古人害了性命麼?”
彭滿淡淡的說道:“與其信這個,我更相信襄陽城頭的銅將軍。”
二人就這樣一頭冷一頭熱的閒聊,一直到夜深,江岸的輪廓線在夜色中起起伏伏,沒有半點異常的模樣。彭滿突然站起身來說道:“到了!”
遠處的營壘在燈火的照映下輪廓清晰可見,蒙古人對宋軍的奇襲全無準備,營壘中依然是點燃燈火,有衛士往來巡行。彭滿對船尾喊道:“給運兵船發信號,讓他們登陸襲擊!”
船尾的水手舉起一盞燈籠,在夜色中搖晃了幾下,將燈籠放下,再度舉起,又搖晃幾下,反覆做了三次。在後面的運兵船會意,紛紛朝着岸邊駛去。
彭滿和張膛站在船頭,看着遠方營壘的燈火晃動,喊殺聲驟然響起,不久營帳和敖包就開始燃起熊熊大火,人影四處奔走,夜暗中晃動的火光和升騰的煙霧將營壘包裹起來,過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一艘小船載着傳令兵過來,向彭滿稟報道:“陳將軍帶着人往第二座營壘攻去了,他讓小人來告知二位率領船隻沿河而上,隨時準備接應隊伍,收容被解救的百姓。”
“孟帥給的目標是燒燬五六座營壘,不過我看陳將軍的野心只怕不止五六座營壘而已吧。”彭滿對傳令兵說道:“臨行之前孟帥有令,臨機決斷皆由陳將軍自行做主,不必稟告了,我水軍戰船這就啓航,跟隨襲擊隊前進。什麼時候陳英瑞需要戰船前來迎接,派人再來通知就是了。”
那一夜漢水江岸火光連綿不絕,蒙古軍設在岸上的二十四座營壘被宋軍全部搗毀。宋軍除了解救出被俘虜的百姓和北方民夫二萬人之外,還繳獲了許多戰利品。彭滿的水師就滿載百姓和戰利品順江而下,故意將這一幕暴露在蒙古騎兵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