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翊傑對韓鋒喝道:“不要縱虎歸山,一定活捉張柔!”韓鋒應了一聲,揮鞭衝上前去,但他的武藝也不是經驗豐富的張柔的對手。張柔用手中短矛虛點數下,招招都奔着韓鋒的要害之處,他不得不撤了鐵鞭朝後退了幾步,不能近前攻擊。
身後魏勝突然叫道:“不要跟他多囉唣!用*頭子噴他!”
韓鋒閃身讓過,魏勝和任雄威夾着一柄快槍衝了上來。快槍上的火藥噴筒嗤嗤的冒着白煙,已經馬上就要發射。
張柔一愣神的功夫,兩名親兵和身撲上,火藥噴筒的火焰盡數噴在了兩名奮不顧身的親兵身上。其餘的親兵拽着狂怒的張柔趕緊下了雲梯,韓鋒奮力用鐵鞭打倒了兩個守住雲梯的甲士,從一旁的夥伴手中接過守城鉤槍,一槍向雲梯上的張柔刺了過去。
但一切究竟是太晚了,張柔身形敏捷如同猿猴一般,順着雲梯一溜到地,輕輕一縱,已經踏上了地面,返身舉起大弓射了一箭,箭矢擦過了韓鋒的頭鍪。
韓鋒惱怒的看着城下失之交臂的大功勞,張柔則是憤怒的擡眼瞪着城頭上耀武揚威的宋軍士兵。自歸屬成吉思汗麾下,張氏百戰百勝,何時曾有如此羞辱。況且此戰並非敗於勇武,乃是畏懼於火器的威力。雖然張柔不甘願,也不得不承認鄭雲鳴的火銃*起來,在近距離上確實難於招架。他並非一味憑藉蠻力持強魯莽的愚夫,沒有抓住機會在火銃點放的間歇裡衝陣成功,當即收兵回撤已經是知兵者的選擇。但如此敗於這種不起眼的黑色粉末之下,也委實讓人氣悶。
任雄威一刀將插在城頭的北斗旗旗杆斬爲兩段,旗幟直墜下城牆。目睹了這一場景的城外大軍鼓角助戰之聲戛然而止,而城上城下的宋軍皆振臂歡呼,天下馳名的勇將張柔竟然被他們所擊退,這是任何一支宋軍都足以值得誇耀的戰績。
白翊傑卻半點也高興不起來,他對鄭雲鳴低聲說道:“張德剛世之虎將,今日錯過了殺他的機會,不知道將來何時纔有這樣的良機。”
鄭雲鳴將寶劍換匣,這時候略微鎮定下來,才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緊促有力,他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像是聚集在了心臟一樣,鎮定了半晌心神,開口說道:“要緊的是守住了現在,至於將來,咱們還有的是機會跟這位蒙古人的得力爪牙打交道。”
蒙古軍的大舉攻城,不出意料的被襄陽守軍所擊退。在西城壁上,隨着總大將張柔親率敢死隊突擊的戰術失利,蒙古軍的十幾架雲梯逐一被守城軍破壞,城上的蒙古兵將或者從雲梯上滑下逃命,或者被殲滅在城頭。城南負責攻城的女真萬戶夾谷留啓,將攻擊重點放在南門附近,用巨大的竹筏運載衝車渡過護城河企圖強行破壞城門。但被楊掞特別加固的城門一時難以破壞,反而被鎮守南門的萬文勝在城頭潑灑滾油,投擲滾石檑木殺傷了不少人。北門的史天澤部不過鼓譟仰攻而已。這一日最危險的戰鬥反而發生在東門,蒙古軍負責東門攻略的是軍前行中書省事粘合重山,但粘合重山因爲前番襄陽之圍失敗在軍中威望大跌,實際負責指揮的則是前路也可那顏忒沒斛,忒沒斛在南征之前在南朝的名聲並不響亮,也幾乎沒有人注意到這位自漠北萬里遠來參加南征的草原將領有什麼特異的地方。
但雙方一交戰,忒沒斛就率領本部兵馬發動猛攻,其攻勢之凌厲幾乎可與張柔相比。守衛東城壁的三忠民兵部隊人數雖多,素質越遠遠趕不上西城壁的荊楚軍。在蒙古軍猛烈的攻勢下紛紛後退,老將胡顯接連殺了幾人都沒能阻擋住。
得到急報的制置使趙葵親自率領作爲預備隊的土龍軍中後軍、遊奕軍和將射軍等,會同荊鄂都統司一部前往增援,他命令遊奕軍主將陳光爲前方指揮,自己坐鎮城下督戰,接連斬殺了後退的軍官十九人,終於止住了軍隊的潰逃。陳光以甕城作爲支撐點,通過東城三座城樓互相呼應,用火器開道一尺一尺的收復城牆,終於將忒沒斛的軍隊趕下了城牆。
是戰三支民兵部隊折損一千餘人,更令人心驚的是蒙古軍差一點就攻進城裡。一旦強大的敵人佔據東門進行巷戰,連鄭雲鳴也不是十分有把握能夠將他們驅逐出去。民兵的這種表現自然引起有力諸將的不滿。
晚上進行的檢討會原本是鄭雲鳴提議的。軍隊中原有的傳統是在撐住一天之後立即舉行酒宴,名曰犒賞士卒,其實就是安撫諸位將校,讓他們督促士卒用心作戰。在戰後開檢討會之類的冷靜行爲,多半出自名將。比如李靖和岳飛,在趙範的時代,沒有人自認能打到李衛公和嶽鵬舉的水準,大家開開心心的舉杯暢飲,完全不理會每一戰後的總決和思考。但趙葵麾下第一名將鄭雲鳴書生出身,其特殊的身份本來就帶有一點禁慾主義的傳統。加上這位官人其實頗爲自負,他的目標不僅僅只是李靖岳飛而已,在如此高的目標值之下,難免對手下和同事的武將們提出嚴苛的要求。
白翊傑搖着羽扇對上座的趙葵說道:“三支忠義人雖然人數不少,終歸只是民兵而已。何況這三支軍馬成立有年,早就已經訓練鬆懈不堪戰鬥。將他們放在東城壁上作爲第一線部隊使用,遲早會出大事,爲今之計,只有讓振武軍負責西城,土龍軍負責東城,由制置使部下直屬隊提供支援,才能收萬全不破之效。”
趙葵聽了這番話沒有表示任何態度,只是問道:“各位將軍以爲此議如何?”
旁人還沒說話,鄭雲鳴首先站起身來,說道:“我不同意。”
“白參議當然是好心,他是做事謹慎不留後患的性格。”鄭雲鳴忘了一眼座下的胡顯,這位京湖征戰多年的宿將顯然面色很不好看。他繼續說道:“自胡統制接手民兵以來,民兵無論是紀律還是戰力都有了顯著提高。我還記得去年這個時候,民兵們蹂躪街市、偷雞摸狗,官司甚至打到了我這個不相干的營田總管頭上。今年以來,三支民兵上萬兵力卻沒有發生一樁官司,甚至連和百姓之間的吵嘴扯皮也少了。若是在去年,這些民兵完全沒有上城牆的資格,因爲只要敵人發一支箭,他們就會驚慌失措,自相擾亂。根本不用敵人大舉攻城,他們就會先棄城而走。如今他們已經能夠在敵軍的強大壓力下力戰三四個回合,這都是因爲胡統制接任之後治軍的功效!我絕對相信胡統制和他部下的民兵們能夠堅守住東城城壁,當然,面對如此強大的蒙古大軍猝然之間要求他們憑藉自己的力量堅守也不可能。我願意借撥振武軍後軍、右軍和將射軍等共三千人給胡統制,協助民兵一起守衛城池!”
胡顯抖了抖白鬍須,既然鄭雲鳴賣他這個面子,他當然不會拒絕。趙葵應允之後,又問道:“樊城方向形勢如何?”
王登答道:“憑樓遙望,只能遠遠的看到樊城城下兵如蟻附,旌旗如林,看起來今日樊城也面臨不小的壓力。”
趙葵沉默了一陣,沉吟道:“按照兵法的常例,理應先全力攻打樊城,等樊城城破之時襄陽城士氣低落,就算不主動投降再攻打難度也會減小。今日襄樊都完好,卻分兵兩路同時進攻,我想蒙古的指揮者們不會愚蠢到這個地步。”
萬文勝說道:“這還有什麼好說的,鄭官人說的半點沒錯,韃子一定有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在催促着他們加快行動的節奏,這個模樣簡直就像是恨不能在十天內拿下襄陽的勁頭。”
白翊傑搖着羽扇,慢慢的分析道:“韃子此時想速攻取勝,定然不會是因爲國內有變亂或者外敵入侵,一旦遇到那種情形,韃子最高明的策略應該是以大軍圍城。然後派一使者上來逼迫和議,敲詐一筆錢再走,再不濟以少數人馬監視,大軍緩緩而退,也不會有宋軍敢於追擊他們。如今他們這麼不顧傷亡的展開攻城,一旦攻不下來又臨時撤走,必然面對我軍的追擊。也就是說他們面對的是一個並不是迫在眉睫但時限越來越近的原因,這個原因到底是什麼呢?”
這個問題堂上諸將無一能夠回答,廳堂裡登時陷入了短時間的沉默。
一片詭異的靜默中,陳光突然從堂外匆匆走了進來,對着制置使施禮完畢,轉身來到鄭雲鳴身邊,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鄭雲鳴面色微變,隨即低聲也吩咐了幾句。陳光告辭離去。
堂上衆人從制置使以下,人人把眼睛看着鄭雲鳴,其時已經是掌燈時分,這個時候會有什麼緊急但又不重要的事情,會讓陳光闖進白虎節堂要地,卻又不會勞動制置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