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無風的陰天,天氣陰沉的讓人無端的覺得有些煩悶。
而此時飽經戰亂之苦的白風國城樓上卻不同於往日的死寂,一圈圈老百姓自發的圍在了城樓邊,伸長了脖子看着城樓上那一抹被兩個將士押着的白色纖細身影。
“啊呸!這就是那什麼汐景公主?枉她有什麼才貌雙全的名聲,卻落到了這麼個下場,我若是她,乾脆從這城樓上跳下去算了。”人羣中有人唾了一口水指着那城樓上的那個白色身影惡狠狠的道。
“公主?你居然還叫她公主!我們白國纔沒有這樣的公主,看着都倒胃口。要不是她,我們現在會受戰亂之苦?”人羣裡有人激憤的說道,一雙眼睛瞪得通紅,那模樣似恨不得衝上城樓去將那個白衣女子撕碎一般。
“對,她是白國的叛徒!殺了她!”有人響應道。
此話一出立馬將人們心中那長久積累下來的憤恨瞬間點着了,圍觀的百姓竟全數的舉着手大聲喊道:“叛徒!殺了她!叛徒,殺了她!叛徒……”一聲響過一聲,一聲比一聲狠戾。
而此時被押在城樓上的一身狼狽的白汐景卻似沒有聽見那些人的聲音般,一雙黑曜石般的眸子焦急的卻又迷茫的看着遠方的地平線。
忽然,那地平線上慢慢的出現了一片泛着銀光的黑色,隨着揚起的塵土,衆人皆聽見了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內心裡的惶恐,憤怒,不甘隨着馬蹄聲的越來越近而愈加強烈,有人竟已經想要往那城樓上爬去,親手殺了白汐景方能解恨。
“殺了叛徒!祭我白國將士之靈!殺了她!”百姓的騷動更甚,人羣不斷地向着城樓的方向涌去,連守着城樓的將士都有些阻攔不住這羣如狼似虎的百姓。
待看清那一片黑色之時,城樓上的所有將士都不由得皺了眉,倒吸了一口涼氣。只有白汐景一人微微彎了彎脣角,目光灼熱且深沉的落在那一個一馬當先的銀色盔甲的人身上。
“葉凜!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們陛下如此信任你,甚至將汐景公主嫁與你,你竟然率兵來攻打白國!今天你休想踏入京城一步!”城樓上一個玄衣將領對着那銀色盔甲之人冷着臉大聲喝道,言語裡全是激烈的恨意。
誰知葉凜只是慢慢的擡起頭來淡漠的看了那將領一眼,一句話都不願和他多說。只見他對着身邊的人揮了揮手,便有士兵捧上了大弓。
搭箭,拉弓,一系列動作做的行雲流水,衆人還沒反應過來,那一支羽箭便已經破空而來,直直的釘在了剛纔說話的那將領的頭盔之上。嚇得那將領腿一軟,差一點癱下去。
見狀,葉凜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個冷然的笑意來。
“你!”守城的老將當即氣的鬍子一吹,拿起自己手中的九環大刀便走到了汐景身旁。只見他毫不憐香惜玉的一把將汐景的頭髮一拽,疼的汐景倒退了兩步,那老將便將大刀一舉,橫在了汐景白皙的脖子上,生生壓出一道血痕來。“葉凜,汐景公主在我們手裡,你再敢前進一步,我就殺了她!”
葉凜聞言微微皺了皺眉,擡頭看向那城樓上的那抹白影,陰沉黑暗的天空下,那一抹白色身影顯得特別顯眼,衣袂飄飄,明明是那般危險的處境,可是那個女子卻在清淺的笑着,恍惚間他似乎又看見了洞房那一日蓋頭下她那張嬌羞淺笑的容顏。
那老將見葉凜不說話,手中的刀又使勁的往下一壓,鮮紅的血液便順着汐景白皙的脖子流了下來。“向他求饒!快!讓他退兵,要不然我殺了你!”
汐景的聲音安靜而淡然,“李將軍高看汐景了,你覺得若他真在乎我,我會落在你們手裡麼?”
“你!一日夫妻百日恩,老夫不信他還真能不管你的死活!”李將軍使勁的將汐景往前面一推,待汐景撞到了城牆上後,李將軍這才怒極地逼着汐景道,“快說!老夫可沒有耐心陪着你們耗!”
汐景緩緩舒出一口氣,看着那一身肅殺之氣的葉凜,慢慢開口道:“葉郎,汐景可以問你一個問題麼?”
葉凜緩緩的點了點頭,眸子裡說不清到底是什麼情緒。
“你喜歡過汐景麼?還是說這幾年來的恩愛……全是假的?”汐景一直淺淺的笑着,可是她的雙手卻因爲緊張握的緊緊的。
葉凜聞言忽的怔了一下,一雙眸子裡情緒波濤洶涌着,可是面上卻不動一點聲色。過了許久,葉凜才緩緩地搖了搖頭,聲音冷冽而又無情,“從來沒有!我不喜歡你!娶你不過是爲了你手中的寶藏鑰匙罷了,你於我不過是一枚棋子,何來恩愛可言?”
汐景聞言臉上血色盡褪,卻仍固執的不肯哭出來,任由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脣邊的笑意如凝固般,森冷而淒涼。
八年,她人生的三分之一,她用了八年時間去愛的一個人,八年間她深深眷戀的一個人,八年間她視爲天的一個人。可是那一個人卻告訴她,她不過是他的一枚棋子!棋子,呵,當真可笑!
“葉凜,你這個畜生!”聽聞葉凜回答的李將軍,目眥欲裂的狠狠地瞪着葉凜,一把九環大刀獵獵作響,似想將葉凜大卸八塊才甘心般。
倒是汐景忽然向前了一步,清麗的臉上說不出到底是什麼情緒,似笑非笑,似哀非哀,“葉凜,你今日非要拿下這座城池不可?”
葉凜眸光一閃,鄭重的點了點頭,可是心裡說不出爲何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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汐景看得葉凜動作,心裡驀地浮起一絲悲哀,面上卻帶着清淺的笑意道,“這般……汐景只有用自己的命來祭我白國赴死的將士,來祭我白國的帥旗!”說完汐景猛的一把推開李將軍,驀地躍上城牆,白衣如雪,白衣如畫。
烈烈的風中響起女子的清冷的聲音,她輕輕的念着“織錦作短書,腸隨迴文結。相思欲有寄,恐君不見察。焚之揚其灰,手跡自此滅。”接着便輕輕一笑,決然的從那城樓之上跳了下去,如一朵飄零的花,如一隻斷翅的蝶。
“葉郎,葉郎。你可知你有多狠心!活着的時候有多愛,死的時候便有多恨!可是……我不恨你無情,但恨你……一句娘子,便毀我一生一世……”
天黑的更加厲害了。隨着一聲悶雷,雨,忽然頃刻而下,整個天地間都被圍上了一層雨幕。半年未曾下過雨的白國在白汐景跳下城樓的那一刻終於下了第一場雨。
汐景的血液被慢慢的沖刷開,葉凜只覺得心裡有什麼驀地一空,看着從城牆上跳下來死在自己馬前的汐景,葉凜終是緩緩地閉上了眼,半餉後才用着低啞的聲音說道,“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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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汐景驀地大叫出聲,彷彿被人扼住了喉嚨般難受,美麗的臉龐蒼白的有些透明。她哆哆嗦嗦的用手慢慢覆上自己的眼睛,然後將自己蜷縮在一團瑟瑟發抖起來。
“公主,公主,你怎麼了?又做噩夢了?”思琴一臉慌忙的點着燈就衝進了汐景的房間,看見那在牀上縮成一團的汐景,思琴慌忙的將房中的燈點亮後,這才走到了汐景面前。
“誰讓你將屋裡的燈滅了的?”略微帶着顫抖的聲音涼涼的響起,在燭火的映襯下汐景這才慢慢的擡起了頭來,精緻美麗的面龐上帶着一絲冷意,卻自成一股難言的妖嬈之美。
“公主恕罪,是思琴。思琴見公主已經睡熟,怕屋裡有亮光會影響公主休息,這才自作主張將燈滅了,思琴甘願受訪,請公主降罪。”思琴被汐景那微帶涼意的聲音一嚇,順勢就跪了下去。
思琴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等着汐景的懲罰,卻不想汐景卻是連頭都不擡一下的就說了兩個字“出去”,語調雖冷淡,卻隱約有不再計較之意,思琴心裡一鬆這才恭敬地退下了。
昏暗的燈光中,一直寂靜無聲的汐景終是慢慢的挺直了腰板,只是這麼簡單的一個動作卻做得無比艱難和漫長,彷彿是在與什麼作鬥爭一般。良久,汐景這才脣角一勾,用着堅定無比的語氣說道:“汐景,不一樣了,這一次真的不一樣了。”
她慢慢攤開自己白皙的素手,那上面的紋路還是那麼清晰,彷彿指引着命運前進的方向一般。這雙手還是乾淨的,沒有沾染上任何鮮血。她的生活裡沒有葉凜,沒有白國,沒有戰爭,她是白國最受寵的小公主。
前一世的記憶和這一世的記憶不斷地在腦子裡交疊然後錯開,卻又慢慢融合在一起。白汐景慢慢的吐出一口氣,如同那魚兒吐出一個水泡般,寂靜無聲,卻又驀然動作。
大肇連年乾旱,這一年所有的矛盾都達到了頂點,而他們作爲封國的四國也要在年關前去京城述職。她還記得在那路途上,葉凜打馬而來的身影。那是她一輩子忘卻不了的魔障。
只是現在不同了,已經不同了……
白汐景如此對着自己說,同時卻又將背脊挺直了一些,彷彿要與那重新開始的命運作鬥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