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天氣正好,雖是寒冬,卻無颯颯寒風,也無飄揚的大雪,因着前些日子錦州水患得以救治,朝中官員在軒轅昊的帶領下,盡數前往濟靈寺禮佛。
雖有百官禮佛,但並未因此而清去寺內其餘禮佛之人,故而人多如潮。
軒轅昊受皇后之意去還願,洛琉自然跟着,而洛璃,她在現代時因着不信這些,所以不曾見過人家燒香拜佛的,今日突然來了興致,問了百里燁幾句,便拖了他四處遊玩。
她知道這寺內一般都有抽籤的,反正閒着無事,便找到抽籤的地方,替幾人接抽了一隻籤。
百里燁知她好頑,便隨同着進了殿內,在一旁呆着,眼見洛璃雙手捧着籤筒,搖了半天,纔有一枝竹籤掉落下來。
她伸手撿起來,看也不看便遞給一旁百里燁:“這枝給姐姐求的,你拿好了。”
說罷又搖起了籤筒,一連又抽了四枝籤,這才作罷。
洛璃回到百里燁身邊,道:“先把爹的那枝給我瞧瞧。”
百里燁遞給她,她伸手接過,低下頭一瞧,心中猛地一沉,這竟是一枝下下籤,籤文是兩句詩:
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百里燁見她面上不大好,便湊過去,低下頭一看,淡淡安慰道:“抽着玩兒罷了,別信這些。”
洛璃點一點頭,心下也自我安慰,遂淡淡一笑,道:“是了,我本來也不信這些。”
說罷,又拿了替洛琉求的籤看,籤文只有四字:
塞翁失馬。
洛璃哈哈一笑,樂呵道:“是中吉籤呢,想來姐姐以後的日子應當過的不錯。”
百里燁也笑道:“你瞧你的樣子,像是求姻緣求了一枝上上籤似的。”
洛璃橫他一眼,又低頭瞧那竹籤:“姐姐待我那樣好我自然爲她高興。”
正在這時,洛璃卻看見百里燁的臉色起了些微的變化,只見他正盯着某枝籤看,她便一把將竹籤奪了過來,只見上頭寫道:
擬結百歲盟,忽成一朝別。
這枝籤是洛璃抽給軒轅昊的,是個中平籤,這句詩的意思她倒是懂,只是這首詩做了籤文,她可就不解其中的意思了,只瞧百里燁神色有異,因而猜測這枝籤與自己有關。
她也不好問他甚麼,只得勉強笑道:“咱們再看看別的。”
百里燁似笑非笑道:“還有兩枝,先看夏先生的吧。”
洛璃點一點頭,結果百里燁遞過來的竹籤,細細一看,也是兩句詩:
畏落衆花後,無人別意看。
和軒轅昊的一樣是中平籤,洛璃微嘆一口氣,百里燁又遞了枝竹籤給她。
她一看,竟也是枝中吉的籤子,上頭只有五個小字:
兩小無嫌猜。
百里燁在一旁輕聲細語的笑道:“這可不是你給自己求的,信這個纔好。”
洛璃的臉色微微一紅,搡了一把靠過來的百里燁:“混說呢,你方纔還說信不得的,這回怎麼又信了。”
百里燁笑道:“信好不信壞,這樣才能求出好籤。”
洛璃白了他一眼:“這是舞弊,不作數的,”稍頓一頓,喃喃道:“怎麼和電視劇裡不一樣,抽了這麼多枝籤,連一個上上籤都沒有。”
百里燁乍聽得“電視劇”三個字,一時不解其意,遂問道:“你方纔說的‘電視劇’是甚麼?”
洛璃一愣,心底泛起一絲尷尬,古代沒有電視,也人沒看過電視劇,她想着,如今倒是可以隨意敷衍過去,可要是以後自己再冒出更多的現代詞彙來,可不知道要怎麼說了。
她道:“就是戲啦,只不過不是在戲臺上演而是在一個長框裡演罷了。”
“哦,”百里燁頷首:“你從小就喜歡看戲,這些日子事兒這樣多,沒能看上幾場戲,怕是心癢了吧?”
洛璃其實並不是很喜歡看戲,只不過爲了不落伍,能跟病人更暢快的聊天,開解對方,故而才時常看一些當下流行的電視劇。
她本來是想拒絕的,可是轉念一想,現在還不能露出馬腳,不能讓人覺得自己不是真正的洛璃,因而道:“是啊,好久沒看了,不如我們今日就去看吧。”
百里燁看着她的神色微微一滯,很快伸手撫了撫她柔順的秀髮:“今兒明月樓的戲班子開唱,咱們去瞧瞧。”
戲閣人太多,好在戲閣的小廝給百里燁備了個雅間,纔不至於與衆人擠着。
百里燁拿過戲本,衝洛璃一笑,道:“要看甚麼自己點。”語畢,又將手中的戲本遞給她。
洛璃接過戲本,隨意翻了一翻,根本沒將內容看進去,只是隨口道:“唱一出鎖麟囊聽聽。”
鎖麟囊是“四大名旦”之一的程硯秋的代表作,一九三七年由翁偶虹編劇,內容取自《劇說》中一個小故事。
洛璃並不喜歡京劇,但是無奈家中有一個喜愛京劇的爺爺,尤其愛程派的這一出《鎖麟囊》,故而她倒是也會唱這一出。
百里燁似乎並不明白她說的《鎖麟囊》是甚麼,因而問道:“鎖麟囊?我倒沒聽過這一出。”
洛璃微微愣道:“你聽錯了,我說點一出《霸王別姬》。”
百里燁的笑容頗有意味:“你還是喜歡《霸王別姬》這一出。”
洛璃點一點頭:“畢竟是千古名戲,哪兒有人不喜歡的。”
百里燁含笑吩咐身側的小廝備下,又對洛璃道:“你等一會吧。”
洛璃點點頭,轉過頭去看戲臺上正演出的戲,這一出演的是《釵頭鳳》,正演到陸游和唐婉成婚的部分。
洛璃不由得想起今早的那枝竹籤,“兩小無嫌猜”,這句詩的後一句就是“十四爲君婦”,她如今倒正好是十四歲,面對百里燁卻不是“羞顏未嘗開,低頭向暗壁”,更加不是“千喚不一回”,而是“願同塵與灰”,感情的事情,說來真是神奇。
她用手撐着下頜,露出一段白皙的手臂,突然道:“童發今承親手束,合歡雙帶綰成無?朱絲已綰同心結,但願深紅永不消。”
這是《源氏物語》中的一首小詩,洛璃初讀時便對它愛不釋手,這樣的情況下,她想都沒想就把它唸了出來。
百里燁卻沒聽過,因而道:“真是好詩,雖不過分精巧,卻貴在情深意濃,璃兒的確不負你母親才情出衆。”
洛璃微微頷首,原來母親竟是個才女麼?也難怪,說句實話,洛天成這樣的男子,是該配這般弱質纖纖的才女。
她的目光隨意的掃過戲本,想要再點一齣戲,百里燁便道:“可是要再點一出?”
洛璃點點頭:“我瞧他們唱的不錯,想着多點兩齣戲,一次看足了癮兒,省得日後又出來看,麻煩的很。”
百里燁輕嗤一聲:“你永遠都這樣懶怠,無論甚麼事兒。”
洛璃重新翻了翻戲本,但是還是不知道應該點甚麼戲看,她從小看過不少戲,可是有影響的都是近代的戲,這時候都沒有呀。
因而隨口問道:“不知道點甚麼呢,你說說看,你想看甚麼,我就點甚麼。”
百里燁不知道怎麼說,正細想時,突然有一個尖利而帶着嬌氣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不如點一出《陳平盜嫂》怎麼樣?”
一語既出,百里燁的心突的一個“咯噔”,兩人驚愕的回首,卻見是軒轅珍站在身後,面帶驕傲和不屑。
百里燁蹙眉,驟然鐵青着臉:“長公主好雅興。”
洛璃縱使不喜歡她,也不得不起身,稍稍給她謁了個禮:“見過長公主。”
軒轅珍冷哼一聲:“洛小姐不隨太子妃去還願,卻在這裡看戲,雅興上佳呀。”
洛璃懶怠與她說叨,只好淡淡笑道:“替皇后娘娘還願豈是人人皆可爲之,且不說洛璃只不過是皇后娘娘的義女,您可是正牌的長公主呢,您不也沒去麼?”
軒轅珍知道自己說不過她,只得冷冷笑道:“洛小姐口齒伶俐,本公主自知不是對手,今日是喜慶之日,不知本公主在此坐下與二位一同聽戲可好?”
百里燁的脣邊含着一縷似有若無的笑意,只隨手將手上的戲本扔到軒轅珍跟前:“長公主若是喜歡就看着點吧,我們興致已盡,就此告辭。”
說罷,便不由分說的牽着洛璃的手離開,軒轅珍跟前的小婢還在瑟瑟的去撿地上的本子,軒轅珍眼見二人就要離開,便狠狠踢開那小婢,登時拔高了音量。
“來人,給本公主點一出《陳平盜嫂》,現在就讓他們唱,若唱的不好,本公主拆了你們明月樓!”
百里燁面無表情的牽着洛璃離開,洛璃奇怪的督了一眼百里燁的神情,她料定百里燁有事瞞着自己。
戲臺上的戲正唱至拋堂彩的一句,驟然被打斷,臺下的觀衆都十分不爽,但也知道能讓明月樓做到如此奉承的人必不簡單,因而也不敢多說甚麼。
也不知走了多久,直至瞧見二人定情的那個涼亭,才停住了腳步。
“坐下歇會。”
百里燁牽着她坐下,她淡淡道:“你累了麼?”
百里燁搖搖頭,面無表情,只是注視着洛璃:“我道你累呢。”
他如此神情,洛璃雖知他有時隱瞞,卻也不好問些甚麼,只得道:“你若不累,我和你商量件事兒好不好?”
他看了洛璃一眼:“你說吧,我聽着。”
洛璃伸出手,推開他額間的汗珠,道:“是關於姐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