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今日出來的人也不少,三房奶奶各帶着兩個丫鬟兩位嬤嬤並兩個挑衣箱的小廝,孫少爺成俊自有乳母大丫鬟小廝共八人跟着,敏之自己帶了兩個丫頭,再加上程家三小姐那裡的人,共有三十八人之多,這隊伍已算是浩浩蕩蕩的了。卻沒想到,這位南北貨的於小姐,家境優渥,帶出來的人更多。事後文茵說起,每每捂着嘴笑道:“想是當時那位於小姐是覺得自己帶的人足夠多了,纔敢貿然上來打嘴仗。”
敏之見她神色倨傲不似往日,言語裡又自有一種疏遠意味,雖不十分明白,卻也不想平白受氣,便斂了說笑,端起金府大小姐的架勢,頷首道:“是巧,密斯於好大的陣仗。”
聞言,詩雅不過嗤笑一聲:“人麼,我多的是。只是幾日未見,密斯金倒是變化不小,瞧着富貴了許多,想是爲着這次法會,連壓箱底的衣料都翻出來裁衣裳了吧。”
文茵見她出言不遜,剛想開口,被一邊攸寧使了眼色止住:“由她去,咱們且看着。”
敏之微微一笑:“密斯于慧眼,這衣裳是長輩挑了料子做的,想是看在密斯於眼裡落了時髦也有可能,但長輩一片心意怎能忤逆?且我金家雖非大富大貴,卻也知道節儉二字怎麼寫,若這料子真是壓箱底的給我翻了出來,也算不曾愧對孝莊文皇后封賞,對得起這大清四品恭人的封誥。”金家第一代誥命便是孝莊太后封的,這麼說也不算牽強。
敏之不過娓娓道來,詩雅卻略微有些愣怔:她擡了自己的封號出來壓人,自己在這裡與她爭辯已是有罪。可是周圍圍觀的人已有不少,若是自己就此收聲,恐怕往後定會被人恥笑了去。
“密斯金口口聲聲門風嚴謹對得起朝廷封賞,可我怎麼聽說金家出了個離家出走的姨太太,又聽說......”詩雅特地四下看了一圈,果然人人都愛聽這大宅門裡頭的八卦,一個個支起耳朵大氣不敢喘的樣子,看着都好笑,“又聽說,滬上有名的擷芳齋,金家三公子倒是常客呢!”
人羣譁然,這擷芳齋名字好聽,卻實在是個蝕骨銷金窟,專做男客生意,裡頭一水兒
的弱冠男子,那個豔若桃李......嘖嘖嘖,想不到金家三爺竟然好這口,嘖嘖嘖嘖......
敏之心下懊悔,若非自己逞這口舌,詩雅又怎會牽起這檔子事,自己也只是略有耳聞,被她這麼一說,倒是坐實了,心中懊惱慚愧,回頭看一眼攸寧。沒想到攸寧倒是一副沒事人的樣子,悠閒自得在那裡看熱鬧。
正不知道怎麼收場,一個渾厚男聲響起:“這位小姐膽子委實大了些,私下議論旗人,論罪當誅!”
“你又是誰?怎的在這裡大放厥詞!”詩雅小臉已是煞白,嘴巴上卻不能輸了陣仗。
“這位是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袁大人家的公子,袁克烈,現任朝鮮軍務幫辦。”說話的卻是一直伴隨一旁的隸銘,“於小姐此番確實鬧過頭了,還不快些退下。”
“陸公子就是這麼維護五旗參領家的小姐?被一介平民當衆羞辱,什麼都不用做就能全身而退?”克烈雖笑得春風和煦,卻讓周圍的人隱隱有種被壓迫的威勢,彷彿山雨來前的狂風。
“那麼袁公子覺得,又當如何?”
“小姐身嬌肉貴,棍棒之邢麼......”說着擡眼瞧一下對面那位臉色煞白的姑娘,“想是承受不住的,不如就改成磕頭認錯,陸兄覺得如何?”
“不必這樣,”敏之聽着嚴重得很,也不願將二人的關係就搞得如此僵,“我並沒有受什麼委屈,不過同窗之間隨意玩笑,還請大人收回成命。”敏之已認出了這位袁大人也是當日救自己之人,只是現下替詩雅求情纔是首要,便顧不得謝那救命之恩。
“金小姐,”克烈行至敏之身前,居高臨下盯着她,目光全然不似當日救她之時,“你須知道,朝廷是滿人的朝廷,你們在這裡就是皇權的代表,堂堂四品誥命被一小民欺侮,丟的不是你自己的臉,她死了也是自找的,只怕死後還要挫骨揚灰,”說着轉臉向詩雅道,“怎麼樣?想好了沒有?”
詩雅戰戰兢兢,望向一旁隸銘,只是隸銘本就無意相救,見狀只能心一橫,重重跪下磕頭認錯:“小女無知,衝撞了小姐,求
小姐原諒。”
昔日同窗跪在自己跟前認錯,敏之看着就心裡難受,這男子說話行事如此狠絕,看着是在替自己出氣,實則將整個金府陷於不義之地。敏之四下裡看時,果然見周圍人羣對着這裡指指點點,可此刻若是再表現親暱,也不過是顯得自己更加僞善而已,便冷了臉色,向着詩雅那邊道:“知錯就好,你去吧。”
詩雅那邊帶了僕從丟盔棄甲而走,這邊克烈卻似好玩一般,向着敏之嬉笑:“如此算來,這已是我第二回救你了,怎麼不用謝我嗎?”
敏之看着他冷冷一笑:“袁大人救命之恩沒齒不敢忘,只是此番小女倒是不覺得大人是在救我,反而是在害我,就此別過了,但願後會無期。”
金府衆人越衆而出,向豫園那裡去了,留下一衆圍觀羣衆與那兩位公子。
克烈搖搖扇子,走回隸銘身邊:“沒勁,真沒勁,還以爲她會感謝我。”
隸銘漫不經心瞧他一眼:“舍妹自幼聰穎,袁公子這招挑撥離間用在這裡,只怕是用錯了人。”義妹也是妹妹,這麼說也好讓克烈不要再想着打她的主意。
“原來是陸兄的妹妹,真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不知若是向令尊求娶令妹,愚兄能有幾成把握?”
還真是厚臉皮到了稀有的境界!
隸銘認真將他從頭到腳掃了一遍,比了個手刀在他脖頸處一抹:“光憑克烈兄這稀世罕有的厚臉皮,舍妹就不會喜歡。”
敏之姓金,父親是五旗參領金嶽溪;自己姓陸,父親是漕幫幫主。這人竟然能假裝看不出來二人乃是以兄妹,還說什麼求娶不求娶的鬼話,簡直不要臉到了極點。
“三嫂,你怎麼了?”
敏之一行人已走遠,卻見攸寧落在人後,臉色有些不妥,還當是爲着自己方纔與人口舌帶出來的關於三哥的那些渾話,惹了攸寧不快。
“不妨事,”攸寧勉強笑了笑,“今日很好,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犯不着爲了小姐的架子平白受氣。”
敏之釋然,帶了笑道:“是,三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