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有被隸銘那一聲“別動”嚇得怔在原地,還以爲少主一時殺心起要宰了自己,兩股戰戰幾欲爬走。卻聽見隸銘那裡傳來輕輕一聲嗤笑。
“我這副樣子,見不得人吧。”雖是問話,卻實在回答不了。
陸有隻能小心問道:“少主可是在外頭受了什麼氣?若是氣不過,您可以打奴才罵奴才,可別跟您自個兒過不去,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罷了,去外頭叫項領他們都撤了吧,原本就不是他們的錯。”
陸有領命,知道這是消氣了,忙去到外間樓下,親衛隊包括項領共二十人正齊刷刷在院子裡跪着。
“項兄弟,少主讓都撤了。”說着望一望東北邊那裡移過來的一塊陰雲,“快要下雨了,少主還是心疼兄弟們的。且少主也說了,這原本就不是你們的錯。”
項領帶着親衛向樓上一抱拳,親衛門便四散退去,只留下項領一人。
人都走了,陸有才敢站到項領身邊,口氣也輕鬆了些:“項統領,少爺今兒這是怎麼了?”
日間陸有被差了去辦事,並沒有跟着隸銘去育嬰堂,因此什麼都不知道。
項領卻沒有開口說話,只嘆了一口氣,往樓上看了看,就揹着手走了。留給陸有一個瞧着略有些滄桑的背影,和右手的一個手刀。
陸有眉毛挑一挑,心裡暗罵:死項領,裝得那麼冷淡,還不是八卦!
“四”啊,金家大小姐金敏之,不就是排行第四麼。果然還是因爲她,少爺這回可跑不了了。
陸有回到樓上隸銘書房時,方纔點的蠟燭已經燃盡,屋子裡漆黑一片,外頭雖陰雲沉沉,倒是還比裡頭要亮一些,靠窗那張書案邊,隸銘坐在那裡,手中似乎握了什麼東西。
“少爺,若是您不喜歡電燈,我給您換支蠟燭?”陸有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一些,誰知道少爺會不會又忽然發飆。
“不用了。”接着就是漫長的沉默。
自兩年前離了這上海前去京城,少爺便時不時的就這麼來一下。從前就有些喜怒不定,經了這兩年,不光沒有改善,瞧着倒是愈發嚴重了。陸有也不敢就離開,又不敢靠得太近,只好站在
書案前頭窗戶的陰影裡,既然少爺發呆,那自己也便發呆吧。
隸銘手上拿着的那個,正是送走了那位隱雯姑娘後從她的貼身侍婢那裡搜出來的那個護甲。那日那小丫鬟的可憐相,到現在還歷歷在眼前,若非她貪財不曾變賣給自己留了條命......想着不免打個寒噤。
“陸有,酒!”
趕緊從神遊中醒來,打了個千兒答聲“是”,便趕緊地轉了出去。
酒來了,隸銘一聲不吭地就是喝,恍惚看着,倒是好像兩年前那次又重演了。不過萬幸,這次只喝了兩缸子,就找陸有說話。
“陸有?陸有!”聲音裡滿滿的不耐煩。
但是陸有很放心,肯說話就好。他還記得初到京城第三個月,少爺將自己悶在屋子裡頭那麼久以後去了一次無雙樓,京城八大名青樓之一,隨意挑了個姑娘,也不知道是怎麼折磨的人家,那位小娘子不出三日便上吊了。現在願意說話,還有情緒,很好,好得很。
“少爺,您吩咐。”陸有少有的嚴肅說話,聽着竟然很好笑。
果然隸銘就笑了:“去,點支蠟燭來。”
在黑暗裡待得久了,連洋火那一小簇光都有些晃眼。陸有護着燭臺到書案前時,隸銘果然拿手擋住了眼睛:“遠些。”
陸有隻能站得離隸銘遠遠的,自己擒了燭臺替他照着,又不晃了他的眼睛。
瞧見這樣的情形,隸銘倒是自己先笑了。
“我是不是難伺候得很?”語氣已然恢復了平時二人插科打諢時候的樣子,可陸有也不敢就放肆。
“呵呵。”面露難色發出這兩個音,也算委婉地同意了。
原本想着,自己這麼一來,少爺或許就能開心,可眼見着隸銘臉上,竟然露出了......陸有不信自己看到的,那詞叫什麼來着?幽怨!
要不是舉着燭臺,真想抽自己一耳光,眼看着好了,又這樣了。
卻聽隸銘莫名其妙蹦出一句話:“是啊,這麼難伺候,怎麼讓她到我身邊來。”語氣平淡沒有起伏,更沒有幽怨哀愁,聽起來就像是在說:“是啊,這麼難吃,不要吃了。”
隸銘口中那個“她”
,陸有原本很是確信,可聽着這語氣,又似乎不那麼肯定了。正巧燭臺舉到此刻,胳膊已然很酸,就想着能不能趁着現在微不可查的動一動胳膊呢?
“你下去吧。”正逢少爺一聲特赦,因過於激動,陸有居然沒有發現那聲音裡微微透着的脆弱。
“怎樣?”項領在樓下茶房裡頭坐着,見陸有進來,主動問了聲。
“不怎樣,什麼都沒說,光讓上酒了。”陸有坐下,接過項領遞來的茶,灌了一大口,“今天這到底又他媽怎麼了?!”
“不知道。”項領想一想,面無表情答。
“嘿!我說你們不是成天跟着少爺的麼,怎麼會不知道?蒙我吧你就。”
“我真不知道,親衛是少主的刀和眼睛,不是嘴,也不是腦子。”看着陸有即將暴起的青筋,項領忙擡手投降,“行了行了,不忽悠你了,聽着啊。”
於是就如此這般,把日間看到的全部告訴了陸有,末了又加一句:“你給分析分析吧。”
“照咱們少爺的性子,敏之小姐給人家救下了,不過抱個一把,或許這當中還趁機有摸個一把兩把的情況哈,但是咱們少爺吧,那絕對不是那麼小氣的人,你說是不是?”
“對!”
“得了,那肯定是爲着什麼別的事情傷神。”
“是什麼?”
“那我怎麼知道!少爺說了,我是長隨,陪吃陪喝陪玩偶爾陪個夜,當然這陪夜麼,以後有了少夫人就沒我什麼事了哈;你是親衛頭領,你們不是應該瞭解的更多一些?”說着兩個眼珠子在項領身上瞟了幾下,“你別是有什麼還沒告訴我吧?”
“真沒了。”項領攤手。
“或者是你自己沒發現,但其實是很重要的東西呢?戲文裡頭不都這麼唱的嘛,一句話或者一個物件兒,最後成爲案情的關鍵......”
項領伸手在陸有後腦拍了一記:“山東大鼓聽多了吧你!”言罷起身走了。
“切!”陸有心中鄙視:三十多快四十的糙老爺們,連個媳婦都沒有的人,怎麼可能會細心到自己這種程度。雖然自己沒有媳婦,可也是跟着少爺花叢中走過好幾遭的人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