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里的下人們都看出來了,老爺這幾天心情不太好,看樣子是爲了夫人的緣故。按理該有個人去提點提點,可是玉姑娘每天被夫人差遣得腳不沾地,輕塵小姐又不知道上哪兒遊玩去了,還真不知道該找誰去提點。
敏之日日盼着回信,結果信沒盼來,倒是盼來了一對夫妻。
墨玉這幾天都被差遣出去了,是老徐頭來請的她:“外頭來了一對夫妻,說是小姐的故人,還帶着一個半大的小子,說是夫人您的侄兒。”
“人在哪裡?快帶我去!”
幾乎是提着裙子飛奔的,繡花的鞋子跑得差點掉了。
一定是二哥和二嫂!一定是的,看見了自己的信,就回來看我了!還帶着孩子,半大的小子?老徐頭是什麼眼神啊,定然要比銘兒小上一些的。
跌跌撞撞到了前頭的堂屋,站在廊子上緩了緩氣息,眼睛忽然酸起來。這麼久了,雖然不過兩年不到,卻像隔了幾十年那麼久,二哥二嫂怎麼都不來看看我?是不是都忘了我這個妹妹了?
眼淚險些掉下來,忽然聽到屋裡頭響起一聲叫喚:“成俊別亂跑!”
成俊?
敏之的腳步頓在了門口。怎麼忘了金家還有一房,去了天津做他的高官去,連弟弟妹妹的死活都不顧的大房!
敏之的心忽然就冷了冷,這拖家帶口的上門來,可別說是長久未見想念自己了,只怕會聽得自己吐出一口老血。
理了理衣襟裙角,臉上帶上笑跨進門檻:“大哥大嫂,好久不見啊。”
擡眼看過去,不過三四年沒見,存齋的身材已經沒了先前的瘦弱,變得跟普通的中年官員一樣,大腹便便,油頭粉面,還沒開口就知道要說什麼官樣文章的泯然衆人模樣。
世蘭倒是身量未改,只不知是反光的關係還是怎麼的,鬢角處竟然有幾絲銀光,是操的什麼心呢?已經早生華髮了。
也就是在看見成俊的時候,敏之臉上纔有了些許笑意,幾年不見,老徐頭是沒有說錯,半大的小子了,都快不認得了!可是成俊看向自己的眼光卻帶着距離,他是真的不認得自己這個姑姑了吧?
屋子裡的兩個大人已經起身迎上來,不過說些好久不見身體如何之類的廢話。
饒是廢話敏之也一一答了,表面上的功夫自然要做足,雖然當年那封揮斥方遒的絕交信敏之還能背上一些出來,翻臉也不急在一時。
存齋的臉上有些訕訕的,看來是也記得自己當年那文筆氣勢極佳的斷交信了。一時屋子裡靜默無聲,除了小孩子玩博古架上小玩意兒的聲音。
最終還是敏之開口了:“聽說大哥在天津受了岳丈的舉薦很得新朝重視,怎麼有空丟下那麼多事務到上海來玩?”
Wωω¤ttκā n¤C〇
存齋尷尬地笑笑:“原本過來也是因爲公事,又想着很就沒有見你,就過來看看你。”
這話說得自己都不信,聲音越來越低,敏之只做不知,笑着說兩句“原來如此”,好不容易起了的話頭就又這麼斷了。
實在是沒有話說,世蘭出來救場,拉着成俊過來:“告訴姑姑,你最近念些什麼書啊?”又笑着告訴敏之,說他在公學裡頭書法是寫得最好的,得了先生誇獎,很是給金家長臉。一邊又叫寫幾個字給姑姑看看。
敏之覺得這情形有些不對勁,怎麼看着是在跟自己套近乎的意思?
很想直截了當地問他們,這到底是唱的哪一齣。想了想,終究沒有問出口。
就這麼虛情假意地捱到了天擦黑,廚房的人都準備要留客吃飯了,存齋和世蘭忽然就帶着成俊起身告辭。
“這是怎麼了?不留下吃飯嗎?”敏之這話問的可是真心實意的。
“不了不了,原本就是要回去用飯的,公館裡頭還有人在等着,改天一定來,一定來。”
“那好吧,管家,替我送送大爺大奶奶。”
“不用不用,都是一家人這麼客氣做什麼?往後也是要常來常往的,還不是得認個路,小妹你說是不是?”
存齋本意是開個玩笑,緩和一下氣氛,只是敏之卻不怎麼聽得出來。就這麼表面熱熱鬧鬧地送走了客人,連下人們都看出來那下頭的客氣和疏離了。
“小姐怎麼讓他們進門了呀!”墨玉回來時已是掌燈時分,在門房就聽說來了人。老徐頭對當
年的事情是有些數目的,只是剛來時候沒發覺,等醒悟過來自家夫人都站在堂屋門口了,也是懊悔得直埋怨自己老了沒腦子。
“人家上門來,我還能把他們打出去?再說了,看他們那個樣子,分明是有什麼事情要我幫忙,還沒知道是什麼事呢,就急着趕人出去,我多虧!”
墨玉失笑:“小姐,你是不是跟陳夫人她們打牌打得傻了啊?這麼八卦。”
“八卦有什麼不好?放鬆疲憊的身心,用別人的成功激勵自己,用別人的失敗警醒自己,順便看個樂子,多好!”
墨玉笑得不能自已,替她將頭髮散下來,準備沐浴。
“我倒是不知道,夫人有這樣的胸襟。”門外忽然響起了贊化的聲音。
敏之這幾天也是相通了,自己愛女兒,想要跟女兒一起,或者爭不回來吧,其實都跟贊化沒有什麼關係。淪落風塵是自己選的路,也跟贊化沒有關係,前幾天自己的那些矯情行爲就是赤裸裸的遷怒。就好比自己做錯了事情,怪到小貓小狗身上,是極其幼稚的行爲。只是苦於沒有臺階下,現在看贊化主動出現了,也就借坡下驢。
“這幾天沒見,贊化都跑去哪裡了?”笑盈盈地問來人。
看她這副神情,也是有意示好吧。
“衙門裡有些事情,忙了好一陣。”
“對了,”正好問問天津那邊來人是怎麼回事,“天津來了一位姓金的官員?是爲什麼要來啊?”
“哦,應該是代表段總理來跟直系談判的。”
敏之吃了一驚:“桂系的白督軍在上海,怎麼直系的也要來?”
“不止呢,皖系奉系晉系滇系都會來人。”說着,贊化皺了眉頭。
“這麼多軍閥進城,都不帶兵?”
贊化知道敏之的意思,一個桂系的就帶了數千兵馬守在城外,一下來那麼多派系的,城外的草皮恐怕都不夠啃。
“每人可待五百,卸甲進城。你是好幾天沒關心外頭的事情了吧,桂系的幾千人已經拔營了。”
似乎詩雅來時提過幾句,只是敏之沒放心上。
“哦,原來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