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的秦樓楚館,常將新得丫頭的初夜拿出來拍賣,誰的價錢拍得高,以後就能在這樓裡橫着走。可以說是自有妓院以來就有的一個優良傳統了。
可是校書先生卻不在此列。
自咸豐年間創辦書寓開始,校書先生就是號稱賣藝不賣身的,見客時不可近身,陪坐時不能代酒,恩客不得留宿......規矩很多,數都數不清。雖然一代代傳下來,又爲着搶客人,大多數的規矩都已經廢了,卻還有一條擺在那裡動不得,就是不競價賣身。
哪怕這位大先生什麼書都不會說什麼琴都不會彈,每日只是在牀上接客呢,還是不能站在臺子上給人競價。
這是撕臉皮的事情。
敏之看着映媽媽說話間瞄過來的眼色,心裡一片冰涼。
這麼下力氣要拆她金敏之的臺,即便連累了鳳棲樓頭牌的美名也要作踐她一下,看來她是知道了。
敏之當然不是平白無故選的這家鳳棲樓,即便真要入妓籍,大可以找個看得順眼的老鴇,這位映媽媽,原名映蓮,卻是從前與自己大哥私通還拿自己當擋箭牌順帶還給自己下迷藥的。
還不說翠鳳的事。那日她說去拿解藥,卻一去不返,再見時已是陰陽兩隔......
即便敏之大度成一朵沒羞沒臊的白蓮花,這樣一口氣卻是咽不下吧?更何況如今還將自己推上了臺拍賣!
敏之坐在紗帳後頭一動不動,拼了命地吸氣吐氣,告訴自己冷靜一點,不能出去掐死她!
臺下,用來舉的小牌子卻已經發到了每個人手上。規矩已經說過了,現銀競價,不收紙幣,五十兩起價,每舉一次加十兩,上不封頂,價最高者得。
旁邊一面銅鑼已經架在了戲臺子角上,只等映媽媽一聲令下就敲響了開拍。
紗帳後頭的敏之攥緊了拳頭,一聲不吭。
映媽媽笑着向紗帳那裡看了一眼,敏之明白那意思:想跟我鬥,沒門!緊跟着打了個手勢。
敏之慘笑一聲:這銅鑼一響,自己不管被拍到多高的價,往後都是最下賤的賣肉的娼
妓了。
可是等了許久,那銅鑼卻沒有響。
墨玉也是心驚膽戰,許久沒聽見聲音,便與敏之對視了一眼,敏之使了個眼色,墨玉領命偷偷往外挪了幾步,去看那臺子角上的銅鑼。
卻見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瘦皮猴似的髒兮兮的人正抱着那面鑼,雙腳離地隨着那銅鑼一晃一晃,敲鑼的堂倌無論打在哪裡都是悶悶的響,這可不是映媽媽要的效果。
“哪裡來的潑皮小無賴?還不快點給我轟出去!”這鳳棲樓裡頭都是達官顯貴,此刻跑出來這麼一隻泥猴子,簡直是拿沾了泥水的手給映媽媽打臉,丟人又下賤。
那小人兒卻身手伶俐,上躥下跳,就是沒人拿得住他。
一時戲臺子上下雞飛狗跳,敏之在紗帳後頭驚訝地看好戲,連銅鑼都給忘了。
鳳棲樓裡頭到底人多,雖然被鬧得丟了些臉面,好歹是將那小猴子擒住了,反剪了胳膊推到映媽媽身前,只等映媽媽發落。
映媽媽被氣紅了眼睛,反手一巴掌扇在那泥猴子臉上,小崽子傻兮兮地吐了口帶血的唾沫,仍舊別回臉來對着映媽媽笑。
“這是哪裡來的小赤佬?給我拖出去打死!”壞了她的好事,絕對不能放過。
“怎麼?”門口忽然響起一聲笑,雖是男子的聲音,聽起來倒挺清亮,“映媽媽連青幫的人也敢動?”
說話的公子是個年輕後生,墨玉遠遠望過去,臉卻是平常,倒還不如聲音來得亮堂。
“青幫?”映媽媽眉頭緊皺,“聽說貴幫在碼頭一帶,卻怎麼跑到了鳳棲樓這裡?”
凡是開妓院煙館的,哪有不與地頭蛇們搞好關係的?映媽媽想一想昨日還來過的這一帶的洪門管事,沒想起來他與平常有什麼區別,神色間就恢復了倨傲:“難不成是吃着碗裡的還看着鍋裡的?這位小哥,這樣可不合規矩啊!”
那小哥笑笑說:“昨夜鴻升從你這裡出來,又去了賭坊,一不小心,將你們鳳棲樓這一圈底盤輸給了我們青幫,所以以後,這裡就是我們照應着了。”說着,還朝映媽媽笑笑,露出八
顆大白牙。
鴻升,就是鳳棲樓這一帶的洪門管事。
映媽媽暫時還沒有什麼動靜,下頭的人先竊竊私語開了。
“聽說這陣子青幫各處吞地盤,大半個上海都是青幫的了......”
“我還聽說他們的新幫主手段多得很,各處的地強取豪奪,總之沒有到不了他手裡的東西......”
“我聽說青幫和漕幫本爲一家,不會是來替漕幫出氣的吧?”
“噯~有道理!”
......
映媽媽雖聽不清下頭的議論,卻並不妨礙她風月場上見慣了風雨,聽見那小哥這樣說,立馬堆了一副笑臉:“原來是新來的管事,可是我們這裡正競價呢,您看是不是......?”
“競價嗎?”
看見映媽媽點點頭,小哥又說:“不用競了,人我們幫主看上了。”
輕飄飄一句話,映媽媽臉色煞白:“這位小哥可不要開玩笑,我們銅鑼都已敲了,現如今你橫插出來說人要了,這樣不合規矩的事情,哪怕是青幫幫主也不能做吧!”
小哥給她這麼搶白,臉色卻仍然沒什麼不好看的,只是揮揮手,後頭就有人擡了箱子進來。
“幫主說了,他出價一千兩......”
圍觀羣衆還來不及驚歎,擡箱子的衆人就開了箱,裡頭黃燦燦一片耀得人眼花。
“黃金。”小哥接着吐出兩個字,然後笑着看向面前衆人,“有出價更高的,我就走人。”
臺下立時一片嗡嗡聲,不知道的還以爲哪裡飛來一羣蜜蜂。
敏之在紗帳後頭捂着嘴笑,雖然現在看不清映媽媽的臉,不過那上頭表情一定很銷魂。
自然是沒人敢跟青幫搶人的了,都說新來的那位幫主雖見不着人面,卻手段厲害,除了巧取豪奪,更是有仇必報,尤其喜歡做一件事情,就是丟人進黃浦江“洗澡”,有沒有命爬上來,只能看自己造化了。
小哥看着只說話不舉牌的衆人,八顆白牙一露:“既然如此,小的就替幫主謝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