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少爺孫成已經進了七層敏之先生的起居間裡解棋局這一消息,沒半天就傳遍了上海城,八層上自然也知道了。隸銘的精神已好了許多,孫成的畫像被遞上去的時候,他正看着書案上幾幅字發呆。
“怎麼是畫像,就沒有相片麼?”話是對着來人說的,眼睛卻並沒有從書案上離開。
“回少主的話,那位孫少爺不大上相,拍得......”自然不能說拍得太醜不好意思拿給少主看,不然馬屁的嫌疑太重了點。
“是嗎......放下去吧。”隸銘臉上倒是看不出來什麼,語氣倒是緩和了點。
來人正退到門邊將要出去,卻聽到少主一聲“慢着!”,急忙關上了門跪下:“少主還有什麼吩咐?”
“聽說已經找着人了?”
“回少主,是。”
“是在樓下?”
“是。”
“不錯。”
被硬拽回來的人有點莫名其妙,怎麼就不錯了?
“撤了七層的守衛。”
“啊?”
“唐七教出來的人怎麼跟他一樣傻愣愣的,聽不懂人話?”
“不......遵命少主。”
“去吧。”
藏得再好,也經不住他陸隸銘一遍遍的折騰。嘴角上浮起一抹冷笑:“算你聽話,還知道護着她......”手上的毛筆卻硬生生斷成兩截,千金難求的一副“汪同和”涇宣上突兀的一團墨,就這麼白白廢了。
丟開毛筆,隸銘去看那畫像。
“什麼東西!酒囊飯袋的樣貌......”
唐七造這樓時花了些心思,八層的牆面與樓板間尤其,以木屑充牆又以軟布包裹,裡面無論怎麼蹦躂,只要不是拆房子,外頭都聽不見聲音。所以隸銘那罵人的話是可着勁兒說的,說完覺得,心情舒爽了許多。
“七哥,花滿樓出的事情你真沒告訴少主?”
碼頭邊一家小酒館裡,坐着唐七和蕭十一。
“我怎麼說?少主您消消氣聽我說,少夫人給你那把兄弟親薄了還是在我樓裡出的事?換你你敢嗎?”
“不敢。”
“是啊,那位大公子那麼多書信來不是也沒提這茬麼。”
“可萬一哪天少主自己知道了......”
“到時候再說吧,反正我這一頓家法是免不了的。”
......
那天敏之去時,是被姝蓉從邊門引進去的,克烈帶人進去時也只說是袁氏族人,屋子裡血腥一片,大家都沒顧上看事主,再說想看也看不清啊,臉上都是血,出來時又是斗篷風帽,看得清纔怪。偏那陣唐七不在此地,回來後才聽說樓裡出了命案,映媽媽又打點好了,要不是他多了心去打聽一番,也不可能知道那事。若把此事捅出去,按着少主的性子,恐怕段家和孫程兩家,還有自己這一邊,都要血洗一片才甘心,雖然是解了氣,卻於大局上不利,所以就只有和自己一起去探聽的十一知道,並且打算就這麼悶在肚子裡到死爲止。
“這局棋......”
敏之隔着兩道屏風望出去,都能看見那位孫少爺漲紅了臉,似乎還窘得滿頭大汗。
“無妨,公子先時填的《木蘭詞》深得我心,這殘棋是故人留下的,必定不會這麼容易就解開,若是公子方便時,可來這裡坐坐,陪敏之說說話解解悶。”
孫少爺呆立在了外頭。
先前聽說能進這一間屋子的就只有兩人,解不開棋局都樓下請了,自己竟然得了大先生的請,還叫往後有空就來坐坐......那一顆雀躍的心花何止是怒放,簡直要炸爛了!且來這裡的人想必聽見大先生說話的自己還是頭一個,這聲音怎麼說呢?不似小女兒的嬌弱,帶着點點沙啞,就彷彿情動之後的餘韻,聽得人心裡貓爪撓似的憋得慌。
“孫少爺,這邊請。”墨玉眼看着這位公子臉上那興奮的神情,就忍不住地想要啐他一口,再讓他在這裡待下去,只怕還不知道要丟什麼樣的臉呢,估計小姐也已經不耐煩了,還是早點請出去的好。
墨玉送了人回來,就聽見敏之在裡頭說:“把他喝茶的那碗也給我扔出去。”
“......”
到入夜時分,傳言就更進了一步:孫
少爺得着了大先生的喜歡,讓閒時多去坐坐呢,更別說孫少爺是頭一份的聽見大先生說話了。
姝蓉靠在銅牀的柱子上,回憶着下午時分從府裡的奴婢那裡聽來的言語。
“聽說少爺得了鳳棲樓那位大先生的青眼,外頭正傳得沸沸揚揚的呢!”
“你輕點,別給裡頭那位聽見了。”
“嗐!那位夫人什麼性子你還不知道,護少爺護得什麼似的,哪會生氣呢!”
......
可是哪有女人是不會生氣的?
她程姝蓉自從嫁進孫家,侍奉公婆勤謹,對待丈夫溫柔,如果不是剛進門半年就因爲孫成在外面染上的髒病害得自己掉了孩子,現如今,只怕小娃娃都有六歲多了。
就是這麼一個男人,她程姝蓉爲了他陷害自己的同窗,結果現在他們兩個倒是好上了。
正想着心事,忽然聽見有人進來的聲音。
她這屋子,丫頭沒有召喚是不許進來的,能進來的,也就只能是......
姝蓉起身去迎:“相公,你回來了?”聲音裡透着歡喜。
“嗯。”
迴應她的卻只有冷淡。
“黑燈瞎火不點燈,你在幹什麼!”不由分說就給了她一巴掌。
姝蓉卻好像習慣了這樣的日子,只是捂着捱打的臉頰,轉身去拉亮了燈。
“相公吃過飯了嗎?”
“不用,我還要出去。”
“這麼晚了,還要......”
話還沒說完,眉骨那裡又捱了一拳。
“回來一趟就聽你不停地煩,你是仗着我休不了你就這麼蹬鼻子上臉了是吧!休不了你我還揍不了你了?......”
外頭的奴婢小廝們早已習慣了裡頭的聲音,原本端着茶水要進去的人走到門口就折回去了,在廊下掃地的人靠好了掃把靜悄悄地也離開了。
誰讓這少奶奶這麼不得人心呢!連自己孃家帶來的丫頭,爲防着被少爺收房,都能隨便找個由頭趕回孃家去,這府裡頭的人,誰還會去幫她?
可憐之人必有找死之處吧。
(本章完)